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飞舞。
十名东征军与黑冰台分列两侧,他们目光平静而悠远,居高临下眺望着赵雍,眺望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赵军。
天地在此刻失色,世界在此刻宁静,唯有那悠长而空灵的筑声余音绕耳。
是有恃无恐,还是故作玄虚?
赵雍猜不透,也没有心思去猜,更没有时间去猜。
只见他挥了挥手,身侧亲卫立马挥动颜色不一的旗帜。
后方的赵军走出一队身着全甲的重甲步兵。
经历胡服骑射后的赵军以骑兵为主,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步兵。
就好比眼下这支全甲的重甲步兵,乃赵雍对标东征军打造而成。
吃着最好的伙食,领着最高的俸禄,南征北战杀人不眨眼,不事生产。
跟东征军一样,这支重甲步兵就是为战争而生的。
赵军底牌中的底牌。
赵雍现在把这支重甲步兵调出,用意不言而喻。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管你是不是故弄玄虚,既然你文正侯敢开这个门,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赵雍也敢去闯一闯。
这支重甲步兵的规模在两百之数,人数虽少,气势却极为庞大,脚底每每触地都宛若鼓声摄人心魄。
咚!
咚!
咚!!
在铁甲碰撞声中,重甲兵很快越过层层包裹的赵雍,如同一柄尖刀直插曲沃城门。
轰隆!
一声巨响,敞开的城门突然关闭,厮杀声与金戈声随之响起。
余朝阳灵动的十指舞动,激昂的筑声再次弥漫。
一盏茶的时间后,紧闭的城门再度敞开,秦军将士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出,将赵军的重甲兵丢在地上。
显然,赵雍的试探失败了。
被秦军以摧枯拉朽的力量给碾碎了!
此情此景,让后方的赵军深深打了个寒颤,那城门大开的曲沃像极了一只张着滔天巨口的洪荒猛兽。
赵雍笑了,笑得很是酣畅淋漓,乃至于情不自禁的鼓掌。
笑声很刺耳,掌声同样很刺耳,在这片寂静的大地上是如此的清晰。
“好一个文正侯,好一个临危不乱……好一个虚虚实实!”
“不得不承认,你是寡人这一生遇到过最难缠的对手。”
“可惜……”赵雍声音一顿,语气变得激昂狰狞起来:“我赵雍不是魏嗣!”
“你骗不了我!!”
“你后边的曲沃,就是一座空城!!”
赵雍声嘶力竭的怒吼着,目光死死聚焦在余朝阳的面部表情上,想从中找到破绽惊慌。
结局是失望的。
余朝阳的表情并没有因赵雍的话语出现波动,平静地像是一汪死水,亦如曾经嬴驷龙门称王时一切尽在掌握般。
“那你进来看看不就行了?”
“世人皆说你赵雍是个为达目的不折不扣的疯子,心狠手辣,杀伐果决,短短几十年光阴就将赵国国力提升数个档次。”
“可又有谁知道,现在睥睨天下的赵王,曾经也像一只野狗,跪地哀求本侯饶你一条小命,哀求我秦国替你赵国拨乱反正?”
“之前你的性命在吾一念之间,现在同样如此!”
余朝阳骤然起身,迎着赵雍要吃人的目光反顶回去,不见丝毫的慌乱与紧张。
有的,只是深深的怜悯,亦如曾经赵雍跪地求饶时一样!
那居高临下的怜悯目光,狠狠刺痛了赵雍,几乎是在瞬间就把他拉回了数十年前。
那时的赵国山河动荡,内有权臣把控朝纲,外有秦魏虎视眈眈,又恰逢政权交替。
当时天下有能力处理那个烂摊子,不过一掌之数。
是谁拯救了赵国?
是我赵雍!
是我赵雍!!
是我赵雍左右逢源与狼共舞,于龙门惊天一跪,以雷霆之势铲除三大权臣,执掌朝纲!
是我赵雍拨乱反正,以一己之力推动胡服骑射,带领赵国走向强盛来到世界之巅,成为搅动天下风云的棋手!
你文正侯独领风骚固然不假,难道我赵雍就不是当世人杰?!
你文正侯又凭什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又凭什么眼神充满怜悯!!
赵雍内心疯狂咆哮着,双目充血狰狞如恶鬼,右手紧握剑柄青筋暴起,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天人交战。
赵雍动摇了,犹豫了。
眼前的曲沃城就好比薛定谔的猫,你永远不知道门后是空无一人的大街,还是严阵以待的秦国将士。
比起丞相和司马懿的心照不宣。
余朝阳的这手空城计,更加无解!
因为现在的秦国,不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蜀汉,秦国是真有能力吞下赵国!
尽管双方都对对方的情况心知肚明,兵力情况规模也一清二楚,按理来说…曲沃就是一座空城!
可万一呢。
这次的伐秦之战,不仅是抱着必死决心赵雍的最后一舞,更带来了赵国绝大部分的家底。
身后还有个燕国虎视眈眈,一但兵败于此,乐毅下一秒就敢领兵伐赵。
齐国败得太快,败得也太过突然,以至于老实了一辈子的燕国,突然就有了翻身希望。
这是超乎赵雍预料的,也是超乎所有人预料的。
也正因种种的因素的相互叠加,方有今日赵雍的天人交战。
按照他的计划,燕齐会两败俱伤,楚国被秦国打成路边一条,他赵国哪怕伐秦失败,秦国同样会打成大残。
最坏最坏情况,就是天下列国回到同一起跑线,计谋若成则赵国鲸吞秦国,彻底称霸天下。
无论结局好坏,赵国都可以接受,所以赵雍这才敢以倾国之兵伐秦。
然,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齐国之败亡,使得赵雍的计谋付之东流,使得他踌躇不止。
终究是人老了,丢了年轻时那份一往无前的心气。
一往无前,赵雍不敢。
就此退兵,他不甘心。
左右为难之际,赵雍犯了糊涂:“传寡人令,军中勇士但有能探清虚实者,赏千金封万户!!”
添油战术,兵家大忌。
但对眼下的局势,莫名契合。
至于曲沃城内到底有没有伏兵,菜头没有把握,廉颇李牧同样也没有把握。
诚然,按常理来说没有。
可他文正侯岂能以常理判断?
说到底,还是赵雍老了,失了心气,没了年轻时一往无前的决心。
他怕,他怕自己死后赵何压不住群狼环伺,怕赵何挡不住乐毅这头猛虎。
一个赌了一辈子的人,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丧了勇气。
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