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坑底部的软泥带着腐叶的腥气，黏糊糊地糊在云栖的衣摆上。
沈砚的护盾碎裂时掀起的气浪卷得她发丝乱飞，待看清头顶那片逼近的金属寒光，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些原本隐在雾里的机关，竟像是活物般，正顺着陷坑四壁的凹槽缓缓下压，每一根钢刃都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剧毒。
\"沈师叔！\"柳师妹的尖叫从上方传来，这小徒弟不知何时也跟着跳了下来，此刻正抱着沈砚的手臂直发抖，\"那些刀...刀要砍下来了！\"
沈砚反手将云栖往身侧一带，青锋剑嗡鸣出鞘，清光在两人头顶织成一张网。
他目光扫过那些钢刃，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退到我身后。\"
云栖却没动。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陷坑底部的泥地。
刚才摔下来时，她就注意到地面有深浅不一的纹路，此刻在钢刃逼近的阴影下，那些纹路竟泛着极淡的青芒，像是某种阵图的脉络。
\"是机关阵。\"她翻出竹篓里的农典，谷穗暗纹正贴着掌心发烫，最后一页的字迹在金光里浮动，\"以谷为引，破万邪阵...原来不是指谷种，是指谷纹？\"
\"哟，杂役弟子还懂阵道？\"柳师妹缩在沈砚身后，却偏要梗着脖子冷笑，\"莫不是偷了药堂的阵图？
我前日还见青梧师姐说...啊！\"
沈砚突然侧过身，青锋剑的剑脊不轻不重地敲在柳师妹额角：\"再乱说话，罚你去洗三个月剑。\"他目光扫过云栖沾泥的袖口，声音软了些，\"你看出什么了？\"
云栖没接话，她顺着地面纹路的走向一步步往前挪。
那些青芒随着她的脚步忽明忽暗，像是在回应某种节奏。
当她的脚尖点在一处凹陷的纹路时，头顶最近的那柄钢刃突然\"咔\"地顿住，离她发顶不过三寸。
\"机关触发与地面阵纹相连。\"她指尖按在纹路交汇的中心点，农典的金光顺着指缝渗进泥里，\"每动一步，都要踩在阵纹的'节'上。\"
\"节？\"跟在后面的苏姑娘凑过来，她本是和云栖一道探索秘境的散修，此刻眼睛亮得像星子，\"就像稻穗抽节时的节点？\"
\"对！\"云栖眼睛一亮。
农典里记载过稻作时令，春生夏长各有其节，没想到这机关阵竟用了同样的道理。
她指着前方一处凸起的纹路，\"下一个节点在那里，两步远，左脚先。\"
沈砚的剑网突然收紧，替她挡住斜刺里射来的三根淬毒银针。
他瞥了眼云栖沾泥的指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泥屑：\"我护着你，继续。\"
柳师妹在后面咬碎了银牙。
她自小跟在沈砚身边学剑，何曾见师父对谁这般温柔？
可不等她再开口，云栖已经开始指挥众人：\"苏姑娘带胡神医走左边，踩第三、第七道纹路；孙师爷扶着杨执事往右，记着两步一停；沈...沈师叔，你护在我身侧。\"
胡神医是仙门有名的医者，此刻却像个听话的孩童，扶着孙师爷的胳膊慢慢挪动。
当他的鞋底准确踩在第七道纹路上时，头顶的钢刃果然又顿住了。
杨执事本是执法堂的，方才被机关划伤了腿，此刻疼得额头冒冷汗，却咬着牙跟着孙师爷的步伐。
\"就是现在！\"云栖突然拉住沈砚的手腕，两人同时往右侧跃去。
一柄钢刃擦着沈砚的衣角劈下，在泥地上划出半尺深的豁口。
云栖的掌心渗出冷汗，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阵纹的节奏和稻穗抽节一样，每七步一个循环。\"
沈砚的剑网随着她的指挥不断变换角度，清光将逼近的钢刃一一弹开。
他望着云栖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那是三年前的暮春，他在后山巡查，正撞见个小杂役蹲在菜地里，用竹枝在土埂上画稻穗的纹路。
那时他只当这小杂役痴傻，如今才明白，她画的哪里是稻穗，分明是刻在骨血里的道。
\"到了！\"云栖的脚尖重重踩在最后一个节点上。
整座陷坑突然发出\"嗡\"的轻鸣，所有钢刃同时倒卷着缩进四壁。
柳师妹腿一软坐在泥里，却见云栖转身朝她伸手：\"师妹，起来吧。\"
柳师妹别过脸去，却到底还是握住了那只沾泥的手。
沈砚的青锋剑\"唰\"地入鞘，他抬手替云栖理了理被剑气吹乱的发，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方才那柄银针，是冲你去的。\"
云栖一怔。
她方才只顾着看阵纹，倒没留意暗器。
再看沈砚的袖口，那里有个焦黑的小孔——分明是淬了腐毒的银针，若不是他用清光挡了，此刻怕是要烂到骨头里。
\"谢...谢师叔。\"她耳尖发烫，慌忙低头去捡滚到脚边的农典。
农典的谷穗暗纹还在发烫，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吼——\"
一声低沉的咆哮突然从迷雾深处传来，震得陷坑四壁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众人同时僵住，胡神医的药箱\"啪\"地摔在地上，孙师爷的算盘珠子撒了一地，连柳师妹都忘了尖叫，睁大眼睛盯着迷雾深处。
沈砚的手再次按上剑柄，清光在指尖流转。
他侧头看向云栖，却见她正摸着农典的谷穗暗纹，眼底的光比方才更亮了。
\"是...是灵兽？\"苏姑娘攥紧了腰间的短刀。
\"不。\"云栖望着迷雾深处翻涌的灰雾，嘴角慢慢扬起，\"是藏在阵里的活物。\"
沈砚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他抽出青锋剑，将剑穗往云栖手里一塞：\"这次换你指挥，我跟着。\"
云栖捏着那截绣着松竹的剑穗，只觉掌心的温度一直暖到了心口。
她望着迷雾深处翻涌的灰雾，又摸了摸怀里的农典——不管前面有什么，有这两样，她什么都不怕。
而在迷雾更深处，那声咆哮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沉，更凶，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终于被他们的脚步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