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
月华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在死寂的战场上。
然而，这轻飘飘的五个字，落入我的耳中，却比九头魔龙临死前的咆哮，还要震耳欲聋。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那股因吞噬了魔龙精元而狂暴汹涌的力量，在我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将我的经脉撑爆。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
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她那张，写满了绝望的脸上。
“你在……说什么？”我的喉咙里，挤出一阵干涩的声音，“月华，我们胜利了。我杀了它，我拿到了龙珠。我们可以回去了。教主，会为我们骄傲。”
我一边说着，一边向祭坛，伸出手。
那颗散发着七彩光晕的龙珠，仿佛受到了我的召唤，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缓缓地，向我的掌心飞来。
只要握住它，我就能突破元婴。
只要握住它，我就是光明教，不，是这世间，最耀眼的新星。
只要握住它，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有了意义。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龙珠的瞬间。
一道皎洁的，却充满了决绝之意的月白色光华，后发先至，横亘在我与龙珠之间。
是月华。
她竟催动了体内最后一丝灵力，用她的本命法宝“月轮”，挡住了我的去路。
“为什么？”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一股冰冷的，被背叛的怒火，从我的心底，轰然燃起，“月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想违抗教主的命令吗！”
“教主的命令？”月华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的命令，就是让你，变成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吗？”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我，指着我身后那片，由万千怨魂构成的，尚未完全散退的黑色海洋，指着地上，那五具早已冰冷的，同门的尸体。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充满了血泪般的控诉。
“星陨！你看看！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王师弟，他只是想活下去，你杀了他！”
“李师兄，张师姐……他们，都是与我们一同长大的同门！他们，都死在了你所谓的‘战斗’里！”
“你告诉我，这就是你想要的‘强大’吗！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吗！用同门的尸骨，来铺就你通往元婴的道路！你和那些，被我们杀死的魔物，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淬毒的利刃，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扎得我，鲜血淋漓。
“闭嘴！”我对着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是为了光明教！他们太弱了，弱者，就该被淘汰！这是这个世界，最根本的法则！”
“法则？”月华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那泪水，划过她沾满灰尘的脸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痕迹，“我不知道什么法则！我只知道，我们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石头，不是只知道吞噬与杀戮的魔鬼！”
“星陨，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把龙珠留下，毁掉那本魔典，我们回去，向教主请罪。无论什么惩罚，我都陪你一起受！”
她向我伸出手，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祈求。
向教主请罪？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教主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眼神。
不。
他不会原谅我的。
他只会，将我当成一个失败的，无用的工具，彻底抹去。
然后，再去找下一个，更听话，更好用的工具。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我好不容易，才拥有了，能与他平等对话的，一丝资格。
我怎么能，放弃？
“不可能。”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而坚硬，“月华，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没有对错，只有强弱。今天，我若不取龙珠，明日，你我，便都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让开。”
我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月华看着我，看着我眼中那最后一丝温情，也被疯狂的执念所吞噬。
她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悲凉，充满了决绝。
她缓缓地，收回了手。
“是啊……我，是太天真了。”
她喃喃自语。
“我总以为，我能把你，拉回来。”
“原来，从你翻开那本魔典的第一页起，你就已经，回不来了。”
她抬起头，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有青梅竹马的缱绻，有道心分野的惋惜，有恨铁不成钢的悲愤，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解脱。
“既然，回不来了。”
“那便，一起，留在这里吧。”
说完，她的身体，猛然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
那光芒，是如此的纯净，如此的圣洁，竟将这片充满了魔气的空间，都照得亮如白昼！
她，在燃烧自己的生命！燃烧自己的魂魄！
“月华！你做什么！住手！”我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嘶吼。
我疯了一般，向她冲去。
但，晚了。
“月之轮回，光之寂灭！”
她用尽此生最后的力量，吟唱出了一段，我从未听过的，古老而悲壮的咒文。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她那满头的青丝，在瞬间，化为雪白。
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她看着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我读懂了。
她说的是。
“星陨哥哥，我累了……”
“轰——”
她的身体，彻底化作了一片光的海洋！
那片光的海洋，没有攻击我，也没有攻击龙珠。
它只是，温柔地，却又无可阻挡地，向着四周，扩散而去！
光芒所过之处。
我身后那片，由万千怨魂构成的黑色海洋，在圣洁的光芒中，发出凄厉的惨叫，烟消云散。
我怀中那本《噬魂魔典》，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书页，竟被点燃，化为飞灰！
而这座，由无数神魔骸骨堆砌而成的祭坛，以及，祭坛之上，那颗散发着无穷诱惑的龙珠，都在这片光芒的净化之下，开始，一寸寸地，崩溃，瓦解！
她在用自己的生命与灵魂，来洗刷我犯下的罪孽！来毁掉那个，让我堕入魔道的，根源！
“不——”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光，想要抓住她最后的一丝气息
但，我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光的海洋，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光芒散尽。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魔渊，依旧是那个魔渊。
但，怨魂，没了。
魔典，没了。
祭坛，没了。
龙珠，也没了。
地上，只剩下那五具同门的尸体，和，一缕，随风飘散的，月白色的发带。
而月华……
月华，也，没了。
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连一丝魂魄，都没有留下。
我呆呆地，跪在地上。
伸出手，接住了那缕，缓缓飘落的发带。
那上面，还残留着她最后的一丝，温暖。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耳边，什么都听不见。
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那句，“星陨哥哥，我累了……”，在我的识海中，一遍遍地，回响。
我……都做了什么？
我杀了同门，我修了魔功，我追逐着那虚无缥缈的力量……
我以为，那是在保护她。
可结果呢？
我亲手，将她，逼上了绝路。
我亲手，让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刽子手。
“哈哈……哈哈哈哈……”
我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发带，先是低声地笑，然后，是放声地狂笑。
笑着笑着，两行滚烫的，血色的液体，从我的眼中，流了下来。
是血泪。
“啊————”
我仰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悔恨的，绝望的嘶吼！
“轰！”
一股漆黑如墨的，纯粹的，再无半分星辰之力的魔气，从我的体内，轰然爆发！
我的头发，在瞬间，由黑转白！
我的双眼，彻底变成了，没有任何感情的，纯粹的血红！
我的道心，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