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被拉伸成一根无限延长的弦,弦的尽头,是父亲那张在全息投影中模糊而又精确的脸。
空气凝滞如冰湖,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细碎的玻璃渣,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能听见自己心跳在颅腔内轰鸣,与远处仪器低频的嗡鸣交织成一首濒临崩溃的交响曲。
冰冷的金属触感已经不是威胁,而是一种信号,一个等待了三年的信号——它贴着我的舌根滑入,像一条游动的银蛇,表面泛着幽蓝的冷光,触手处传来细微的静电麻感,仿佛有无数微小的针尖在试探我的神经末梢。
我没有躲。
在林疏桐惊骇的目光中,我猛然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住了那片薄如蝉翼的刀刃。
牙齿与金属碰撞的瞬间,发出一声短促而清脆的“咔”,像是命运齿轮咬合的第一响。
尖锐的刺痛瞬间贯穿牙根,直冲天灵盖,温热的血腥味在口腔中炸开,像一朵腐烂的铁玫瑰,腥甜中混着金属锈蚀的苦涩,在舌面上蔓延成一片灼烫的沼泽。
唾液与血交融,顺着嘴角滑落,滴在手术台边缘,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嗒”声,如同倒计时的钟摆。
“真正的陷阱不是误判,而是……”我含着刀刃,声音从齿缝和血沫中挤出,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像砂纸刮过生锈的铁皮,“……而是我们必须主动走进来的双向门。”
话音未落,我咽喉内壁上,那道父亲亲手用手术刀划出的刻痕,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唤醒。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磁场骤然释放,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了我口中的刀刃。
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从喉管深处涌出,沿着脊椎一路攀升,皮肤表面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仿佛有电流在皮下奔走。
刀柄,那只有几毫米的微型金属体,开始以一种极高频率的振动与我的声带刻痕产生共振。
那不是声音的共鸣,而是一种镜像磁场的同步,一种跨越生死的密钥校准——我能“听”到它,那是一种超出了人耳极限的低频震颤,透过颅骨传导,在脑髓中激起涟漪;我也能“触”到它,指尖虽未接触,却仿佛被无形的波纹推搡,掌心渗出冷汗。
刀,没有再前进分毫。它被我的身体“锁”住了。
“分光仪有反应了!”林疏桐的声音将我从剧痛中拉回现实。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像一把刀劈开混沌。
她死死盯着手术台侧面一块不起眼的屏幕,上面疯狂跳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蓝绿色的字符如暴雨倾泻,映在她瞳孔中,闪烁不定。
我能听见那数据流发出的细微电子音,像无数蚂蚁在啃噬电路板,密集而急促。
“他在解析!刀刃上我刚才触碰时留下的皮屑,还有你现在的血液……分子结构正在被逆向编译!天哪,沈墨,这是父亲用他自己尸体上的血迹凝固规律,编写的一套逆向程序!”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清明,像极夜中突然亮起的极光。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我意料之中的动作。
她猛地扯开自己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布料撕裂的“刺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露出内衬下缝合的暗袋。
她手指颤抖却精准地探入,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全息投影仪——三年前,母亲凶案现场唯一丢失的关键证据。
原来,她一直带着它。
就像我一直带着父亲留在我喉咙里的“钥匙”。
我们都在等,等一个能同时使用这两件东西的机会。
就在此刻,机会来了。
当我的咽喉密钥与那微型刀柄的磁场共振达到完美的峰值,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咔嗒”声时,我们脚下坚实的金属地面突然裂开。
没有巨响,只有平滑无声的移动,像一张金属的嘴缓缓张开。
一阵微弱的冷风从下方涌出,带着潮湿的铁锈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臭氧气息。
一个深邃的方形空洞在我们面前展开。
空洞的底部,并非深渊,而是一组由幽蓝色光线构成的三维坐标,精确地悬浮在半空中——那是父亲的解剖台在整个空间数据库里的绝对坐标。
光丝流动如液态星河,轻轻震颤,仿佛在呼唤我们的名字。
“就是现在!”林疏桐没有丝毫犹豫,她将那个微型投影仪像芯片一样,猛地插入了那团蓝色坐标的中心。
嗡——
整个密室,这个由七具尸体和无数仪器构成的冰冷空间,开始以我们为中心,逆向旋转。
墙壁、天花板、地面,所有的景象都化作了模糊的流光,像被卷入了一个时光的漩涡。
我能感觉到空气在耳边呼啸,皮肤被无形的力场拉扯,耳膜因压力差而鼓胀作痛,仿佛正被拖入一个不属于现实的维度。
也就在此时,那七具被吊起的躯体突然有了新的变化。
他们胸口的枪伤不再流淌模拟的血液,而是猛地喷射出无形的声波。
那不是枪声,而是比枪声恐怖千百倍的高频声波攻击,像无数根钢针刺入我的大脑,要将我的意识搅成一地碎片。
我能“听”到那声音——它不在耳中,而在颅骨深处共振,引发剧烈的眩晕与恶心。
我的指尖发麻,胃部痉挛,仿佛整个神经系统正被高频电流反复灼烧。
这是陷阱里的防御机制,它在阻止我们“回家”。
剧痛让我几乎要松开嘴,但理智告诉我,一旦松开,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再次狠狠一咬,这次,是咬破我自己的舌尖。
一股更加新鲜、更加滚烫的血液涌出,带着生命的灼热与咸腥,我用舌头将最浓稠的那一滴血珠,以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弹射向那个正在疯狂旋转的空间坐标中心。
“他算到了一切!父亲在用我们的dNA,构建反向时空锚点!”我含混地嘶吼着,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沫,声音嘶哑如砂砾摩擦。
那滴血珠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穿透了扭曲的光影,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投影仪和坐标的结合点上。
接触的瞬间,整个密室的逆向旋转骤然停止。
墙壁上那些冰冷的金属板,开始像皮肤一样,渗出无数暗红色的液体。
那液体带着温热的触感,顺着金属纹理蜿蜒流淌,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像时间重新开始计数。
它们蠕动着,最终拼凑出了一幅巨大而又无比精细的图案——那是母亲遇害案的现场,整整一百二十七处被警方忽略的微痕证据,此刻,纤毫毕现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每一处痕迹,都指向一个被掩盖的真相。
但真正的终结,还没有到来。
“日期……日期对上了……”林疏桐的声音在颤抖,她没有看墙上的痕迹,而是看着我,或者说,看着她在我眼睛里的倒影。
她的右眼虹膜,那道天生的、如同闪电般的裂痕,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同步闪烁着幽蓝色的磷光。
我能看见那光芒在她瞳孔中跳动,像遥远星体的脉冲,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我咽喉深处的共振,仿佛我们正被同一段代码驱动。
而那闪烁的频率,我认得,那是父亲尸检报告上签下的死亡日期。
她的虹膜,是程序的最后一道保险。
“永生程序的核心,是基于量子纠缠的纳米粒子,它们在绝对零度的环境下才能保持信息稳定……”她喃喃自语,像在对我解释,又像在说服自己。
声音轻得像风穿过废墟。
她缓缓举起手中一直紧握的另一把手术刀,刀尖对准了她自己闪烁着磷光的左眼。
金属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刀锋边缘几乎看不见,却让我的皮肤本能地起了一层战栗。
“要终结它,就必须打破这种稳定!我们必须在信息坍缩前,人为地、剧烈地让这些纳米粒子产生……热力学熵增!”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那柄锋利的手术刀,决绝地刺入了她自己的左眼。
噗嗤。
那一声,不是惨叫,而是一种令人牙酸的、组织被撕裂的声音,像湿布被生生扯开,又像冰层在重压下碎裂。
我能“听”到神经断裂的细微噼啪声,能“闻”到蛋白质高温变性的焦糊味,能“感”到空气中弥漫开的温热血雾扑在脸上,带着生命的余温与死亡的腥气。
喷涌而出的,不仅仅是温热的血液,还有无数细微的、闪烁着蓝色磷光的粒子。
那些粒子混在血液中,像银河溅落,带着微弱的静电感,大部分都洒向了那个作为漩涡中心的投影仪。
血液的温度和复杂的生物成分,瞬间激活了微型刀柄内部隐藏的最后一道程序——一段属于父亲的,声纹终止码。
最后的条件,达成了。
当我的咽喉密钥所代表的磁场频率,与她虹膜中爆裂而出的磷光频率,以及那段被血液激活的声纹终止码,三者完全同步的瞬间。
我们所处的整个密室,连同那七具尸体,连同墙壁上血腥的痕迹,都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向内坍缩,化为虚无。
光明与黑暗在极致的扭曲后,重新在我眼前聚焦。
我闻到了。
空气中弥漫着母亲最喜欢的白兰花香水味,混合着刚刚熄灭的雪茄,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和血的气味。
这里是家里的客厅,母亲遇害的那个夜晚。
时间,被父亲的程序硬生生拉回了原点。
我的目光穿过熟悉的家具,落在了那个本应空无一人的角落。
一个模糊的背影正站在那里,但我看到的不是他的脸,也不是他的手,而是他脚下的一点。
那人鞋跟处一块独特的磨损拓印,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我的视网膜里。
然后,我看到了最让我遍体生寒的一幕。
那个拓印的形状,那个独一无二的磨损痕迹,正在我父亲那张全息投影的咽喉处,缓缓浮现,形成一道崭新的、我从未见过的……声带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