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眼疾手快,手臂迅速的伸出在她手肘处一托,歪斜的身子瞬间被扶住。
邹氏惊魂未定之下,双手死死的抓住眼前之物,整颗心都要从喉咙跳出来。
“夫人无恙否?是顾某鲁莽了。”
低沉的声音传来,邹氏这才回神,看清了眼前人正是借住苏府的顾渊,而自己手中抓着的——是他束紧的护腕。冰凉的触感自手指传来,却撩的心中发烫。
“是,是顾将军,妾身,走得太急,冲撞了将军,还望将军勿怪。”忙不迭的松手后退,邹氏脸颊都跟着烧了起来。
“无妨,夫人先请。”顾渊退开一步,侧身相让。
邹氏忍不住抬眼,正对上顾渊的视线——周身的杀气敛于墨色衣袍之下,眉峰如刀,一双深潭般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古井无波。
“还,还是顾将军先请。”
“如此,多谢夫人。”一阵风掀过,顾渊的身影便远去,带起的那抹晨雾般的味道,久久萦绕在邹氏的鼻尖。
“夫人?”嬷嬷疑惑出声,“该走了。”
“走吧。”邹氏捻了捻指尖,胸口狂跳不止。直到坐上马车,她仍心不在焉。
不出所料的,半日下来,铺子的事一样没做成,浑浑噩噩的出去,又浑浑噩噩的回来。
嬷嬷很是不放心:“夫人是不是早上出府的时候被吓到了?老奴这就命人去熬一碗安神汤来。”
“不必。”邹氏对着铜镜卸去钗环的自己细细端详,任凭她保养的如何好,都是年过四十的妇人,脸上少不得一些细纹。
“嬷嬷,你说我老了吗?”
“……夫人年华犹在,怎么会老?”嬷嬷有些莫名,还是恭维着回应。
邹氏抬起保养的白嫩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愿如此——”
晚间是宴会,因着工部尚书到来,苏誉不得不为了尚书大人办了接风宴。靖州的官员、松江府的官员外加京城而来的乌泱泱坐了一片。
身为知府夫人的邹氏也去了宴席,隔着一道屏风,陪着松江府的知府夫人还有顾澜依,以及顾家的一些女官。
比较起男客,女客这边安静不少,只可惜邹氏的心不在这,她一会儿命丫鬟去看看酒水够不够,一会儿让人去问问饭菜温不温。间隙中还要自己跑到珠帘后,向着席间望去,只为看一眼那位顾将军。
“苏夫人真是体贴入微,这接风宴啊,幸亏没在我黄府办,不然我可没苏夫人这般事事周到。”黄夫人打趣道。
邹氏笑着回来坐下:“京中的官员甚少来此,莫要让人觉得被怠慢了才是。”
“苏夫人主母风范,我等望尘莫及。”顾澜依举起手中酒杯。
“哎呀,顾大小姐客气。”邹氏登时笑得眉开眼笑,“我不过一介后宅妇人,除了这些事做不得其他,比不得顾家女眷,为国效力。”
说到这她顿了顿,“不知顾夫人是否也喜欢安居于后宅?”
顾澜依摇头:“母亲随父亲在北疆多年,恐不及夫人这般耐得住性子。”
“将门主母,倒是不必拘于小节。”邹氏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若是有机会,没人不喜欢四处走走,深宅大院,不过是表面的风光罢了。”
黄夫人一看,好好的情绪怎么突然低落了,她笑着接话:“我就不同,在这内宅之中,看着儿女一天天长大,陪伴在自己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也对。”邹氏打起精神,“一转眼这些孩子就长大了,时光不等人。”
宴会散罢,已经月上中天。邹氏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到房中,沐浴更衣准备上床,丫鬟来报:“夫人,老爷说要来您房中安歇。”
“老爷饮了许多酒,我还以为他已经歇下了。”邹氏心底漫上一丝隐秘的欢喜,语气不自觉轻快起来。
“方才用过解酒汤了,这会儿老爷正在来夫人院子的路上。”丫鬟回道。
“快去将安神香点上,老爷向来浅眠。”邹氏吩咐着,低头瞥见自己身上的睡袍,感觉太过素净,“去把我新作的那件绛紫色寝衣拿来。
匆匆更衣后,她坐在铜镜前,将盘起的发髻挑松几缕,镜中人顿时添了几分温婉柔媚。刚收拾妥当,便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近。
门帘掀动,苏誉裹挟着一身酒气进来,他眉宇间尽是倦色,连官服都未换下。
“夫人……“他含糊的唤了一声。
“夫君,哎呀,怎么还穿着这身,快,来为大人更衣。”邹氏回头间脸上的羞涩顿时消散,忙着为夫君脱去外袍,扒下鞋袜,“去打水。”
丫鬟匆忙而去,很快端来了一盆温水。
苏誉把脚放了进去,口中还在唉声叹气:“府中住着一个将军就够不便的了,如今一下又来了这么多。为夫又不好推拒,总不能让那个住,不让这个住……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在京中官员跟前,为夫这点品级根本不够看的。”
絮絮叨叨,正是他喝多后的样子。
“夫君,”邹氏轻声劝道,“公务要紧,只要您配合的好,河道的功绩有您的一份。”
“要不是看在这份功绩上,我才懒得费心费力,一个个都快把本官当下属用……”苏誉说着斜躺下去,脚上湿淋淋的水珠浸湿了床边被褥。
“……大人还请宽心,这种话莫要再说了。”邹氏呼吸着酒气,看着他不修边幅的样子,心中发堵。
“还算夫人好啊,这些年与我琴瑟和鸣,生儿育女……”话未说完,鼾声已起,苏誉睡着了!
邹氏不可置信的僵立在原地,满腹的温言软语硬生生咽下去。看着床上人沉睡的侧影,精心酝酿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渐渐冷了下去。
这一夜,红烛空燃,锦被清冷,徒留她望着帐顶模糊的绣花纹样,辗转反侧。
直到东方犯了白,邹氏困极了才缓缓入睡。刚睡了没一会儿,身边的苏誉醒了,起身入厕、洗漱、更衣,好一顿折腾后,这才离去。
邹氏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生无可恋的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心中火气更甚。
“夫人,大人说河道开工在即,正在准备祭祀大典,他要早些过去,让您再继续睡。”嬷嬷小心翼翼道。
“大典不过一日,需要这么早吗?”邹氏没好气道。
“岂止,大人今晚就开始不回来,要忙个两三日呢。”嬷嬷细细数落着,“方才还吩咐老奴要将平日穿的衣物、笔墨还有吃食都要准备一些,方便到时候用得到。”
“哦?”邹氏一个愣神,对,昨晚的宴会是有提到过,要办祭祀大典……她竟然全忘了。
“两三日不归?”她无意识的重复着,心口像被烫了一下,一个模糊的身影骤然撞入脑海——是昨日那节结实的小臂,还有那双潭水般的眸子。这念头一浮现,心口的悸动随之而来。
“知道了,你好好去准备,莫要遗漏了什么。”邹氏躺下去,用被子蒙住自己,声音有些发闷。
妄念已生,再难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