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依利落的跳下马车,玄色的劲装下摆划出好看的弧度,她转身时目光清明:“不是苏姑娘说要帮衬于我?”
她抬手遥指前方临时搭起的木台,“修建河道,招募民工是眼下头等大事。苏姑娘既称对靖州熟悉,正好帮忙在登记名册时,将这些人按照居住地址分开,这样,在安排他们活计的时候,也好就近分配。”
苏瑶勉强扯起唇角,笑的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顾,顾姐姐说笑了,我,瑶儿一介未出阁的女子,怎好与这些外男打交道?”
她今日特意穿了新裁的月华袄裙,披着雪白的狐裘披风,就连发间那支累丝金蝶簪,还是为了讨好顾家特意戴的。如此精心打扮,就是为了来与这群粗鄙乡民登记名字?她脑子傻了不成?
“岂会?”顾澜依很是善解人意的手指摆动,人群从精壮的汉子变成了壮硕的妇人,“只要能做的,招募不分男女,苏姑娘就负责那一队吧。”
“登记处在那边。”顾澜依说罢率先朝木台走去,靴底碾过碎石发出清脆声响,“苏姑娘跟紧些,若是走丢了——”她回头淡淡一瞥,“这地方鱼龙混杂,不好寻人。”
这句话吓得苏瑶小脸煞白,赶紧拽着丫鬟跟上。她精心策划的与“顾姐姐”相处甚欢的戏码,还没来得及上演先黄了半截——一想到待会要靠近那些许久都不洗澡,身上混合着各种臭味的百姓,胃中就阵阵翻滚。
到了地方,顾澜依搬来了两把表面坑洼不平的木凳,指着其中一叠青皮名册道:“劳烦苏姑娘,若有识字的农户,要单独标记。”
此时恰逢兵士放了几个人进来,一脸黝黑的妇人挤到台前:“俺先来,俺先来,姑娘还没请教,咱这管不管饭?”
由于几人上前的动作太过急躁,踩到泥泞中,泥点子飞溅而来甩在了苏瑶雪白的狐裘之上。
“啊——!”她尖叫着跳开,急忙用手去拍打狐裘。
顾澜依侧身过来,语气温和:“有午饭,晚间愿意做工的也有晚饭,至于工钱,看工种分配,您能做得来苦力就三十文一日,做不来的也有二十文的十文的。”
“那感情好。”妇人咧开嘴笑了,“俺就一身的力气,丝毫不输给男人,指定能挣那三十文的。”
顾澜依跟着笑笑:“您可以先做一天试试,当日结算工钱,觉得累第二日再换就是。”
“好,来,俺姓王,春天生的,就叫王春儿。就,就报那个三十文的,俺当年跟着父母南下逃荒,那么远的路都走了,不怕累。”
“好。”顾澜依在名册上写下她的名字,从旁边拿过一个木牌,“这个开工要用,根据木牌分配活计,您拿好。”
苏瑶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僵在原地死也不肯再迈出一步。她明白,只要她坐下,后面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贱民”就会不停的涌上来。
想她金尊玉贵,就是脚上穿的绣花鞋,这些人哪怕劳作一个冬日都买不起,让她来给这些人好言好语的说话?
“苏姑娘?”顾澜依空闲时刻抬头,“若实在不适,可先行回府。我抽不出空,不便相送,注意安全。”
苏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想到了自己早上满心的盘算以及以后嫁入顾家的巨大诱惑,刚想咬牙说自己没关系。抬眼间就与几名汉子打量的目光对上,登时狼狈的拽过丫鬟挡在身前——大、大胆,竟然敢这么直白的看她!真是该死!
“顾,顾姐姐,瑶儿,瑶儿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就此别过。”
说完,匆匆离去。
顾澜依扫过她的背影,并未说话,只有唇边勾起一抹嘲讽:想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做梦呢!
旁边等了许久的主事见状忙跑了过来,忐忑不安道:“大小姐,属下来?”
顾澜依起身,将地方让出来:“明日让人做个棚子,免得下雨。”
“在准备了,约莫晚间就能搭起来。”主事恭声道。
“好,你忙。”顾澜依转身离开,她身为顾府大小姐,哪能亲自去做这等琐碎事?不过是为了将那位苏大小姐吓跑而已。
“啊——”刚回到马车的苏瑶看着绣花鞋与裙摆的泥点子,气的眼眶发红,几乎要滴下泪来——这是她参加宴会才会拿出来的装扮,竟然弄成了这副样子!
带着满腹的委屈与无处发泄的怨怼,苏瑶逃也似地回了苏府。她脑子里全是民夫们粗鄙的吆喝、妇人们大嗓门的问讯,以及不知哪一眼瞥到了谁张开嘴时露出的一口大黄牙。
“呕——”生生将自己回想的恶心起来。
“小姐。”丫鬟风华担心的上前为她抚背,“您喝口茶吧。”
苏瑶抬手推开,她胃里翻滚的难受,连这去过一次那片空地的马车都想扔了,又怎么会喝留在车里的茶?谁知这些水有没有被那污浊的空气侵染?
下了马车迈进府门,丫鬟忙不迭的吩咐身边随从:“快去打水来,小姐要沐浴。”
迎面撞上一队侍卫肃穆而来,这些人个个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穿一身黑色劲装。周身带着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场。
若是平日,苏瑶或许会掂量一下,让那颗简单的头脑多想一圈。但此时她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见这些人面生,又清一色的男子,当即控制不住的柳眉倒竖,纤纤玉指几乎要戳到领头侍卫的鼻尖:
“你们是哪个管事手下的?懂不懂规矩?!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儿,挡着本小姐的路,是存心给主家添堵吗?”
她越说越气,想起方才的经历,再看看眼前的“下人”,更是火冒三丈!
“我苏家就是养条狗,见了主人都知道摇尾巴,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连个恭敬的样子都做不出来,白瞎了府中的米粮!看你们浑身上下这副穷酸样,从哪个土坑里刚爬出来?也敢在本小姐面前摆谱?!说,你们的管事是谁?”
苏瑶叉起腰,大有一副不杀个人见点血,这事休想翻篇的架势。
丫鬟想起昨晚夫人的嘱托,忍不住的去拉主子:“小姐,小姐,稍后让管家去查查就是了,您何必动怒。”
“大胆!”苏瑶怒斥,“本小姐今日就是要整顿家风,我看哪个敢拦?嗯?说话!你的管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