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郁江离想出去走走。自记事以来,这是最轻松的一个年了。
不用面对亲戚的评头论足,不用代替父母迎来送往,更不用听郁芳年复一年的“人妻培训”。
顾荒容说:“你张家舅舅照顾你,你就只管接受,人情往来有我呢,别担心。”
淑琴说:“我会照顾好顾家老先生的,你们年轻人别总围着老人转。”
张未知说:“大人的事你别管,你享受的一切待遇,都是当年承川爷爷和表叔表婶种下的善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应该的。”
郁江离快被哄成胚胎了,感觉智商倒退了二十年,以至于后来张禹澄开她和顾霜辰的玩笑,她都后知后觉,还是顾霜辰作势踢他,他一下蹿出五米,把睡得正香的小黄吓得炸毛,她才后知后觉。
顾霜辰从衣柜里挑了一件桃粉色的羽绒服一定要她穿上,搭一双暮粉色毛球雪地靴,层次感和少女感十足。顾霜辰还是怕她冷,拿出一条水蓝色围巾套在她的脖子里,两人步行去了玉氏的园子。
园子仍旧是荒废的,唯一不同的是空气里多了些硝土燃烧后混合硫磺和纸灰的味道,加上手中红红圆圆的冰糖葫芦,年味十足。
两人沿着陈旧的砖路散步,顾霜辰忽然停下脚步。
郁江离抬头,粉色的兔毛帽檐和水蓝色围巾之间露出一双水润润圆乎乎的眼睛,“怎么了?”
顾霜辰没有说话。
郁江离疑惑地望着他,脑子里飞速旋转,猜测着任何可能。
突然,顾霜辰伸手扒下她的围巾,在她柔和的唇上迅速吻了一下。
郁江离眼前一黑,但只有一瞬间光线又亮了。顾霜辰提上围巾,又将她的嘴巴和脸蛋藏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望向远处。
郁江离又羞又恼的在他胳膊上垂了一圈,完全没用力,连羽绒服的空气都没有打透就罢了手。
她的心软是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的魔咒。
他让郁江离穿得粉嫩粉嫩的,郁江离也没放过他,他的羽绒服也是桃粉色,一路步行而来,但凡路过的人都要停下脚步假装无意地盯着顾霜辰望一会儿,甚至还有小姑娘拿着手机,假装自拍,其实屏幕上就是那个粉嫩粉嫩的男人,一边拍摄一边遗憾地向闺蜜哭诉:“你看,好男人是不流通的。不知道他女票什么时候肯处理?我一定接手。”
顾霜辰双手抄在衣兜里,晃了晃胳膊,郁江离听话地把手穿了过去。
顾霜辰抓着她的手,十指交握放进衣兜,暖烘烘的。
郁江离想做一个小型节目,请民间的能工巧匠修复园子,同时进行拍摄和讲解,进而达到向普通大众传播传统技艺的目的。
但这是个冷门项目,很大概率会是砸钱连个响声也听不见。
顾霜辰继而提议,有视频版也该有图文版,反正有自己的出版社,视频、图文、纸质书和电子书同时进行,但这个项目前期准备工作十分繁琐,需要徐图缓进。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后院的假山。
假山附近长满荒草,寒冬凛冽,风雪无情,荒草无力地伏在地上,只剩三三两两倔强孤单地挺立着。
郁江离忽然想起那个许久没做过的梦。
“你知道吗?我曾经梦见过这里。你在这里和我玩捉迷藏,你让我藏起来你来找我。我就藏在这座假山里面,可你一直没有来。梦里,我很清楚,你走了。在你倒数二十个数的时候,你就已经走了。”
郁江离拿着冰糖葫芦指了指青灰色的假山。梦里的景象并不十分真切,但心痛着醒来的感觉却犹然如新。
顾霜辰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又没和你说过,你怎么会知道?再说,我也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园子!”
“我在倒数二十个数,我怎么能走呢?我走了你还能听到声音吗?”顾霜辰低下头,额头抵着她毛绒绒的帽檐,无奈又不得不哄着。
“我怎么知道?做梦嘛,谁还讲逻辑!”
“去藏。我来找。”顾霜辰在她额头吻了吻。
“啊?”
“我要消除你所有的噩梦。”
“我…倒也没那么脆弱……”郁江离犹犹豫豫。那个梦太真实了,就像自己前世经历过,这一次重生而来,依旧逃不过这一遭。
“相不相信我?”
“嗯,相信。”
“那就去。藏好了,等着我去找你。”
“你才第一次来这里,不会迷路吗?”
在路痴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认路更可怕的事情了。
顾霜辰捏捏她的鼻子:“碎碎念,赶紧去。”
郁江离一步三回头地走远,顾霜辰转过身闭上眼睛,从二十开始倒数。
郁江离不敢走太远,看到假山里有个窄小的通道,尽管穿堂风吹得脑门疼,她还是钻了进去。通道一侧有个凹进去空间,她试探着躲进去。
刚想说“藏好了”,忽然背后拢上来一双大手。
“找到了。”
“我没有走,是不是?”
“你跟踪我?”郁江离激动得心脏乱跳,语气却带了一丝娇嗔的埋怨。
“这么大的园子,我怎么放心?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绝不再有第二次。”
穿堂风阴冷阴冷的,顾霜辰隔着帽子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住了她,嘴角尝到一丝酸甜。
“阿离,对不起。”顾霜辰低声道歉。
“怎么了?”郁江离以为他又要使坏,做好了被偷袭的准备。
谁知他这次竟是认真的。
“我…我很小就失去了妈妈,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和妈妈解开心结,但我没想到,有些事情是无解的。”
那天,陪郁江离回家,他是奔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去的,谁知江老太太一出现,江庆中立刻变了脸,而郁芳也从未有过一秒钟站在郁江离这边,替她说一句话。
就像曾经的他,背着书包跑了十公里,终于找到妈妈,妈妈却不认他,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推开了。
那种无助是其他任何情况都无法比拟的,那种痛也是穷尽所有语言文字都无法描述的。
郁江离踮起脚,轻轻蹭着他的唇,“我不介意啊,我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人,他们对我好,我感激,他们对我不好,我也无所谓。我心里的寄托都在你这里,我不会难过的。你也不会让我难过的,是不是?”
顾霜辰将她抱进怀里,很紧很紧,好像抱住了当年被抛弃的自己,也抱住了那个雨夜里自身难顾却优先照顾他的自尊的小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