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未知希望郁江离和淑琴能住在张家,但郁江离不愿意,淑琴也不想打搅他,两人还是回到玉氏祖宅。
晚上,一老一少正在捣花泥,调制膏粉,为第二天的生意做准备。郁江离的手机响了。
张禹澄约她在附近的石桥公园见面。
白日里跟着张禹澄到园子里找事儿的一个小弟在门口接应,引着郁江离来到一处私人区域。
河灯映照着桥面,郁江离远远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由于光线昏暗,炸起的寸头和脑袋融为一体,像个大头儿子。
郁江离渐渐走近,张禹澄叼着烟转过身来。
“郁江离,我就问你一句,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将近一年,你一下都没有想过辰哥吗?”
不等郁江离上完台阶,张禹澄就拿下烟,急切地迎上来质问。
顾霜辰把全部身家放在她身上,她却在订婚夜不声不响地走了。
而顾霜辰为了追她,被撞得不省人事,她可倒好,摇身一变,成了京圈大小姐,化妆师。
狠心的女人他见的多了,像郁江离这样的,还是头一个。
郁江离沉默半晌,终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说:“我有我的难处。”
“难处?你好胳膊好腿儿,哪里难了?你知不知道,辰哥为了你,差点……”
“差点怎样?”
“呵……你还知道着急?郁江离,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像你这样,辰哥把心掏给你,你却把他的心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张禹澄不知有多后悔,当初没拦住顾霜辰,让顾霜辰被这个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又弃如敝屣,从高高在上的顾家公子变成现在非人非鬼样子。
“请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有我的难处。订婚那天夜里,我妈在水里下了药,我醒来时,车已经进了崤东,可我被绑住了。”
“那后来呢!我不信,你妈还能绑你半年不成?这期间,你不吃不喝,也不洗澡上厕所,你家是什么深山老林吗?你就没一点逃跑的机会?郁江离,你如果用辰哥在乎你的一半去在乎他,你能悠闲的在我家茶馆喝茶?能在这里种花种草?”
郁江离被一连串的质问逼得抬不起头,也许她从未无所保留地爱过任何一个人。
张禹澄拿出手机,找出收藏夹里那张死皮赖脸从记者发小的手机里偷拍下的照片,举到郁江离眼前:“你自己看吧!”
因为是手机拍手机,细细密密的纹路大大降低了画面清晰度,郁江离反复盯着,只看到一辆银色的跑车,车头把高速护栏撞了个缺口,车头烂了,血沿着车门缝隙流下来,在地上堆积出一片深红。
“这是辰哥的车。他第二天发现你失踪了,开车去追,出了车祸。昏迷了两个月,捡回来一条命。”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郁江离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未感到一丝疼痛,泪水在眼眶中憋了太久,流过脸颊时已经冰凉。
张禹澄转过身,面朝河面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我不能离京,全国的媒体似乎都不知道这件事,一丁点报道都没有。郁江离,你……”
张禹澄满腔怨气还没发泄完,郁江离已经转身下桥。
忽然,身子一软,自暖黄的光亮中跌落,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上次见面还是圆乎乎的小脸,白中透粉,说话像爆豆似的阐述自己对女性处境的见解,自信,明媚,从容,而现在,即便躺在床上,两腮都堆不上一丝肉,瘦得像锥子,一头短发看不出任何条理,没有光泽,更谈不上美感。
张宁夏望着病床上的郁江离,鼻头发酸。
郁江离迷迷糊糊醒来,后脑疼得发麻。
张宁夏赶忙将她扶起,帮她把被子垫在背后,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让她靠着。
“你是……张教授?”郁江离摸了摸自己的头,摸到一圈纱布。
“傻孩子,你是清微姐姐的女儿,你应该叫我小姨。”张宁夏的眼底布满红丝,给她倒了杯热水。
“你,认识……” “我妈”那两个字终究没说出来。
郁怀民只告诉张未知,郁江离和父母闹得很僵,不想住在家里,让他如果在京都遇见了,帮忙照应一下。因此,张未知不清楚,张宁夏就更无从得知。
但出于女性特有的善解人意,张宁夏温柔地接了话茬:“是啊,我小时候和清微姐姐一起玩过,不过次数不多,我只记得她让着我。我比较霸道,和谁玩都要打架,只有和她玩得很好。”
“嗯,小姨。”
郁江离叫了一声,就低下了头,她满脑子都是那张模糊的照片,那辆银色的跑车,她在车库里见过。有一次顾霜辰想开那辆车带她去野外兜风,但她一见到那辆车就心慌,出冷汗,双腿发软,多看一眼都觉得害怕,她不去,也不让顾霜辰去,顾霜辰便再也没开过那辆车。
张宁夏见她没有心思应酬自己,便借口买饭,离开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落锁声音清脆而清晰。
郁江离忽然觉得胸口窝着一大口气,喘不上来也咽不下去。
直到眼泪泄洪一样流出来,才终于恢复了呼吸。
听说郁江离醒了,张禹澄准备进去,见郁江离这样,他又挺愧疚的。
被张宁夏拦住了。
“得让她哭一会儿。”张宁夏低声说。
不知怎么,明明寂静一片,张禹澄却好像听到了郁江离的哭声。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张未知亲自送来午饭,也被张宁夏拦住了。郁江离一夜没回去,他还得回去安抚淑琴。
张宁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又担心饭菜在保温盒里太久失去味道,于是轻轻敲响了房门。
郁江离已经冷静了不少,只是流过泪的红红的眼底是无论如何瞒不住了,她尝试下床,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开了门,说话时鼻音很重:“小姨。”
“哎~”张宁夏高兴地应道,一手扶着郁江离往里走,“来,吃饭。”
郁江离只喝了几口小米粥,就吃不下了。
张宁夏没有勉强她,只说:“什么时候想吃了,什么时候叫我。我这几天休年假,不上班。”
张宁夏离开后,张禹澄就进来了。
他关上房门,想向郁江离道歉,却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开口。
“张禹澄,你可以帮我个忙吗?一个……比较麻烦的忙。”郁江离仍带着哭腔,但说话有条不紊。
“什么忙?”
“我想去临溪,我想见他。”
“不可能。你去了就是羊入虎口,把辰哥的把柄塞到顾霜桥手里。到时候,活路也变死路了。”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一周后,张家接回了一位表小姐,据说是玉氏后人,就是那个蒙受不白之冤后来又被平反的玉秋声的孙女。
京郊一带最先炸了锅。
因为住在那里的人,多数都是曾经被玉秋声庇护过的人家的后代,而事情过去并不遥远,许多中年人都记得,并对“玉氏”二字有着说不出的情感。
但这位玉氏后人深居简出,很少露面。
又半月,张家举办了一场慈善拍卖会,其中一件展品是玉莳禾自海外收藏家手中高价买回的青瓷文物。
玉莳禾的名字瞬间登上各大平台的热搜榜首。
但只有张家人见过玉莳禾的真面目。
于是一些小道记者为了前程开始琢磨路子,把礼物送到了张家管家手中。
在管家的暗示下,他们拍到了一些玉莳禾的侧面照,以及模糊的远景图。
声势做足,郁江离写了一幅字,落款为“玉莳禾”,装裱后让张禹澄寄给顾霜辰。
看着那幅字,张未知和张禹澄都陷入了沉思。
酒为旗鼓笔刀槊,势从天落银河倾。
“这……辰哥真能看懂吗?”张禹澄摸着下巴,他怎么也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能。”郁江离无比肯定,“只要他见到,就一定能。”
张未知也不太懂,“侄女啊,你能不能和我说说?”
“是我们曾经一起念过的诗。只要他看到,就会知道,玉莳禾是我。至于接下来,他会怎么做,要看他的处境。但我们不了解他的处境,所以最坏的结果是,他没有动作,而顾霜桥被我钓到京都,我趁机去临溪。”
“说好了,我也要去。”张禹澄不失时机,他已经强调过一百次了。
“你要在这里,陪着你的表妹。”郁江离耐心解释。她理解张禹澄的心情。
但临溪是什么情况,进去了能不能出来,谁也说不好。
张未知没再多问。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他期待已久的玉氏回来了。
当这幅还算有点水平的赵体落在顾霜桥手中时,他请了书法家、历史学家、文学家以及当地有名的易经、佛学、风水大师等,将字的韵笔、落墨,陆游的上下三代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这句画有任何暗藏的信息。
不得已,只好拿着这幅字来问顾霜辰。
顾霜辰自己摇着轮椅,在疗养院的走廊里吹风。
见到这幅字,不屑地笑了笑。
顾霜桥不解,手指紧紧掐住他的两腮,强迫他抬头仰视自己。
不得不说,每次被顾霜辰仰视,他都会产生一种无法克制的成就感,像矗立山巅,将世间一切踩在脚下,唯己独尊。
“你笑什么?”
“呵……笑她傻。我都这样了,还做梦嫁给我。”
“什么意思?”
“想来爷爷没和你说过吧,早在爸爸还小的时候,爷爷和玉氏前辈就定下了婚约,只是爸爸和她家的姑娘只有兄妹之情,于是这口头的婚约就顺延到了下一代。也就是我,和玉莳禾。”
顾霜辰不轻不重地强调了一下“我”这个字。无疑,换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郁江离呢,你不要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何况,玉莳禾……”说到一半,顾霜辰忽然止住了,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说, 她怎么了?不说,我就再让你死一次。”
顾霜辰垂着头,听到“再死一次”,肩膀不由地颤抖,神情也变得慌张,虽然他极力隐忍,但还是被顾霜桥看出端倪。
顾霜桥掏出打火机,点了支烟,抓住顾霜辰的手,火红的烟头慢慢靠近他的眼皮。
“啊……”顾霜辰吓得喊了出来,“我说……我说……”
“她家祖上是朝里的大官,有许多古董,就连清算都没完全掏出来。只要,我和她结婚,我就能……”
“呵!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现在这样子,就是把金山银山送给你,你能做什么?小辰,你现在连男人都做不了吧!”顾霜桥把烟头随手弹出去,“我要留着你这双眼睛,让你好好看看,你的女人,你的万贯家财,是怎么落在我手里的!哈哈哈……”
随着一串变态的笑声,顾霜桥的身影渐渐远去。
顾霜辰又恢复了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