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像灌了铅,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每个人面前的玻璃杯都冒着热气,却驱不散笼罩在会场的低气压。陈景辰坐在靠后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椅面,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从走进这间会议室开始,他就预感到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直管部经理王叁皮站在台前,手里捏着份文件,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目前咱们直管部手里的项目就剩两个收尾的,新中标项目还没动静,总公司下了通知,得优化人员结构。简单说,就是需要一部分人先待岗,等有了新项目再召回。”
话音刚落,会场里立刻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陈景辰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笔杆在指间打滑。他想起去年因为某项目安全隐患的事,硬顶着压力上报了分管安全的副经理,当时那副经理看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还有上个月,他拒绝了王叁皮介绍的建材供应商——听说那是王经理的远房亲戚。
陈景辰的目光落在桌前的笔记本上,上面还记着昨天刚整理的项目进度表,红笔圈出的重点像一个个刺眼的感叹号。他想起去年在工地上,为了抢工期,连续半个月每天只睡三小时,手上磨出的血泡结了痂又磨破;想起为了给项目部省材料钱,顶着烈日去建材市场跟老板磨了一下午,最后省下的两千块钱还被当成“业绩”写进了月报;想起父亲住院时,他跟王叁皮请假,王叁皮当时皱着眉说“项目正关键,你走了谁顶?”,他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家,回来时王叁皮看他的眼神,就像结了层冰。
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眉头紧锁,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打字,座椅摩擦地面的“吱呀”声混着压抑的咳嗽声,让这闷热的空间更显局促。陈景辰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王叁皮抬手往下按了按,会议室很快安静下来: “待岗人员名单是班子成员和各科室负责人一起定的,”王叁皮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像探照灯似的,“参考了大家这两年的业绩、考勤,还有……团队协作度。明后天会逐个谈话,今天先给大家打个预防针,都有个心理准备。”
“团队协作度”几个字像针似的扎进陈景辰心里。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些被他得罪过的领导,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低下头,看着笔记本上自己写的项目进度表,字迹因为手颤而有些潦草,像他此刻慌乱的心。
散会时,人群挤着往外走,有人拍他的肩膀说“别担心,轮不到你”,有人匆匆走过连个眼神都没给。陈景辰坐在原位没动,直到会场快空了,才慢慢站起身。走廊里的风带着穿堂的凉意,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手里的笔记本边缘被攥得发皱。
他拿出手机,通讯录里“杨美娜”三个字格外刺眼。杨美娜是直管部的劳资员,平时总笑眯眯的,谁的忙都愿意帮,陈景辰去年帮她搬过办公室,还在她儿子生病时送过急诊,两人关系不算差。
“喂,杨姐。”电话接通时,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景辰啊,刚散会?”杨美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背景里能听见键盘敲击的声音。
“嗯,”陈景辰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杨姐,我想问下……待岗名单里,有我吗?”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只有鼠标点击的轻响,一下下敲在陈景辰的心上。他能想象出杨美娜此刻的样子:肯定皱着眉,手指在键盘上悬着,想说又不敢说。
“景辰,”过了好一会儿,杨美娜才开口,声音放得很低,像怕被人听见,“你……你别多想,待岗不是开除,就是暂时休息一阵。”
这迂回的话让陈景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苦笑了一下,指尖抵着额头,声音里带了点恳求:“杨姐,我知道不是你定的名单,你就跟我说实话吧。我心里好有个准备,不然这几天都睡不好。”
窗外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被打碎的希望。陈景辰盯着那些光影,听着电话里杨美娜的叹息,那声叹息比任何回答都更清晰。
“是……有你。”杨美娜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陈景辰心上,“景辰,你别往心里去,王经理说这只是暂时的,等新项目下来,第一个就召回你。”
“我知道了,谢谢杨姐。”陈景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这份镇定。挂了电话,他靠在走廊的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走廊里人来人往,脚步声、说笑声、电话铃声混杂在一起,却衬得他周围格外安静,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他想起刚入职时,自己满腔热血,领导安排的事情,都是认真负责,并把每一件事都尽力做到最好,这些年,自己也理解领导的难处,从来没跟领导说过待遇的问题……;想起在工地上顶着烈日测量,汗水湿透衣服结成盐霜;想起拒绝副经理时,自己心里的坦荡——原来,在现实面前,这些都成了“不懂事”的证据。
手机从手里滑落,在地上磕出轻响。陈景辰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抬起头,看着走廊尽头的窗户,阳光从那里涌进来,亮得刺眼。或许,待岗也不全是坏事,他想。至少能喘口气,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是不是该学着,在坚持原则和懂得变通之间,找个不那么疼的平衡点。
走廊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去食堂吃饭的。陈景辰站直身体,理了理皱巴巴的衬衫,慢慢往楼梯口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沉,像踩在棉花上,却又带着种破釜沉舟的清醒——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那就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