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安静得异样，只有船体倾斜后积水缓慢晃动的声音。颜洛汐站在左舷最高处，脚下踩着一块尚未碎裂的甲板残片，手指捏着一撮干涸的黑液残渣。阳光从云层缝隙间洒下，照在那团原本胶状的黏液上，它已变得灰白、脆硬，轻轻一碾就化成粉末。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残留的碎屑，又抬眼望向远处水面。油状波纹仍在扩散，但节奏比之前慢了许多。刚才那一击耗力极大，海怪沉入水中已有近一刻钟，远超前几次潜伏的时间。
轩辕凌靠在断裂的桅杆旁，右臂垂着，指节微微抽动。他喘息渐稳，目光落在颜洛汐身上：“你在看什么？”
“时间。”她没回头，声音很轻，“它每次扑上来，间隔越来越长。第一次是七息，第二次是十三息，第三次……我数到了二十。”
慕容尘盘坐在不远处，刀横膝上，听见这话睁开了眼：“你连这个都记住了？”
“不记清楚，我们撑不到天亮。”她蹲下身，用匕首尖在甲板上划出三道短痕，又沿着边缘画了个半圆，“它背上那道疤亮起时，就是攻击前兆。而每一次亮完，它都会沉下去休息——不是撤退，是喘气。”
她说完，指尖点了点太阳穴。系统依旧沉默，能量条空荡荡的，连最基础的心灵洞察都无法启动。但她不需要了。刚才那一战虽险，却给了她足够多的信息。
小灵还在舱内昏睡，毯子裹得严实，暖炉放在脚边。一名水手守在一旁，不时探手试他额头温度。高烧未退，可呼吸不再急促，唇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黏液怕光。”颜洛汐站起身，走到船沿，伸手探进阳光覆盖的区域，再拾起一点残渣，“刚喷出来的时候能烧穿木头，可晒不到一盏茶工夫，就成了这副模样。它不是不怕火，是不敢在光底下久留。”
轩辕凌缓缓撑着桅杆站起来，眉头皱紧：“你是说，它只能在雾里活动？”
“不只是雾。”她摇头，“是黑暗。你看它出现的位置——每次都是从阴影最浓的地方浮上来。刚才火一起，它第一反应不是反击，而是后退。它怕的不是火焰本身，是光带来的暴露。”
慕容尘低声道：“所以它拼死也要毁掉我们的船？因为它知道，只要我们活着靠近那座岛，它的藏身之处就保不住了。”
风掠过甲板，吹起她破损的披风。远处孤岛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岩石嶙峋，看不出任何生机。可她知道，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操控这只海怪。
“它不是野兽。”她说，“它是被驱赶的工具。有人在逼它拼命，可它毕竟不是铁打的。再凶狠的东西，连续全力出击也会累。”
轩辕凌盯着水面：“那你打算等它自己累倒？”
“不。”她弯腰捡起一段焦木，在甲板上慢慢画出一道弧线，“我们要让它自己停下。不是靠杀它，是让它明白——每一次扑上来，代价都会更大。”
慕容尘眯起眼：“你有计划了？”
“现在只是推测。”她指着阳光投下的影子，“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下一波攻击会在日影移过这根断桅之前。它会选择光线最弱的角度，而且……只会用三条触手主攻，另一条会护住背部疤痕。那是它的弱点，也是它唯一能感知痛觉的地方。”
轩辕凌冷哼一声：“你倒是把它看透了。”
“我不是看透它。”她收回目光，“我是看懂了操控它的人。对方要的是速战速决，所以不断逼它强攻。可越是这样，它的破绽越多。体力跟不上指令，动作就会变形。”
她顿了顿，看向两人：“接下来，我们不主动出手。等它再来，所有人躲进安全区，只留一个人引它露背。一旦疤痕发亮，立刻泼水遮光——不是为了伤它，是为了让它误判形势，以为我们掌握了它的规律。”
“然后呢？”慕容尘问。
“然后它会犹豫。”她将焦木往地上一插，“只要迟疑一次，节奏就被打乱。两次，它就会开始躲避阳光。三次，它就不敢再轻易浮出水面。”
轩辕凌看着她，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在风暴中勉强自保的女子，也不是火油圈前孤注一掷的指挥者。此刻的她，像一把锋利的刃，冷静地计算着敌人的每一次呼吸。
“你什么时候想通这些的？”他问。
“就在它踩进火圈那一刻。”她望着海面，“它明明看见了火，却还是冲进来。不是失控，是被迫。可身体记得疼痛，哪怕意识被控制，本能还是会反抗。它后退时那一声嘶吼，不是愤怒，是解脱。”
舱内的小灵忽然动了一下，睫毛轻颤，嘴唇微启，却没有发出声音。守在他身旁的水手抬头看了眼，低声禀报：“姑娘，孩子像是做了梦，嘴角动了动，笑了。”
颜洛汐闻声望去，目光柔和了一瞬。
慕容尘拄刀起身，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日影：“按现在太阳移动的速度，再过半炷香，左侧海面就会完全暴露在光下。如果我们能逼它在那之前发动一次攻击……”
“就能让它记住，光明是有威胁的。”她接道。
轩辕凌冷笑：“听起来不像打仗，倒像是驯兽。”
“本来就是。”她转过身，面对二人，“我们杀不死它，也不需要杀。只要让它学会害怕，就够了。”
远处水面再次泛起涟漪，比先前更缓，更深。一圈圈波纹自中心扩散，如同某种沉重的存在正缓缓调转身形。
颜洛汐抬起手，示意众人隐蔽。幸存的水手迅速缩回舱口，只留她三人立于甲板高处。
她盯着那片即将被阳光覆盖的海域，低声说：“来了。”
水波翻涌，却不激烈。一条触手悄然探出，试探般扫过火油残留的痕迹，随即缩回。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相继浮现，呈扇形展开，动作谨慎，不再如先前那般狂暴。
它的背部缓缓升起，骨刺滴水，疤痕隐现，却并未立刻发光。
“它在观察。”慕容尘握紧刀柄。
“也在评估。”颜洛汐屏息，“它开始思考了。”
第四条触手终于破水，护在背侧，将疤痕完全遮住。整个身躯浮出一半，双眼幽绿，死死盯住船上三人。
它没有立即扑击。
阳光正一寸寸逼近它所在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