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桃源村的时候,夜色已深,村里灯火零星。
这个时间点,村民们早已吃过晚饭,当然,如果那能称之为晚饭的话。
这个年月,加上猫冬时节,活动量小,为了节省粮食,谁家晚上不是凑合着对付一口?
就算桃源村因为胡力带回的粮食和猪肉,比其他地方宽裕不少,但村民们骨子里节俭惯了,也深知好日子得细水长流。
所以,除了年三十那顿是真正放开肚皮吃了个痛快,肚子里存了点油水,这几天大家也就是从食堂每人领个红薯,或者喝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杂粮粥了事。
吃饱?那是不可能的。
况且胡力进山追狼这几天不在,更没人舍得敞开吃了,粮食得留着应急,猪肉更是被周卫国勒令要留到开春春耕前再吃,好让大伙儿有力气下地。
胡力回到村子,从迎接的村民口中和食堂那边了解到这个情况,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没顾上先回自己院子,直接找到了正在安排处理狼肉和猎物的周卫国。
“周哥,我听说这几天晚上大伙儿就吃个红薯垫吧垫吧?”
胡力开门见山,语气有些严肃。
周卫国正忙着指挥人剥狼皮,闻言转过身,脸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为长远打算的固执。
“是啊小力,这不猫冬嘛,又没啥重活,少吃点省着,年三十才吃了顿好的,油水还没下去呢。”
“再说,你带来的那些好东西,得用在刀刃上,开春干活累,那时候吃才顶事!”
胡力看着他这副“精打细算”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当即提高了声音。
“省?省什么省!周哥,你这是拿着金饭碗要饭,还饿着肚子!”
“打鬼子那会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我都没让咱村里的老少爷们、大娘孩子饿过一顿饱饭!”
“怎么地,现在太平了,日子反倒不如那时候了?”
“非得把大伙儿身子骨都饿垮了,等开春地里需要人的时候,一个个有气无力,那地谁去种?庄稼怎么长?”
这话说得有点重,但句句在理,更是直接戳到了周卫国作为村长的责任心上。
周卫国被胡力当着几个帮忙村民的面这么一训,脸上顿时挂不住了,老脸憋得通红,张了张嘴想反驳。
可胡力说的又是铁打的事实,当年战乱时期,胡力带着他们这群人躲在这里,甚至在最困难的时候,都没让大家断过炊。
相比之下,自己现在这“抠搜”的做法,确实显得有点……
见周卫国被自己说得下不来台,梗着脖子站在那儿,胡力也知道对方是为了全村长远考虑,并非私心。
他缓和了语气,走上前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
“周哥,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是为了大伙儿好,想细水长流,但账不是这么算的。”
“不是说一定要顿顿大鱼大肉,那叫败家,可起码得让大伙儿吃饱,身子骨不能亏了。”
“身体是本钱,饿坏了,啥都干不成,而且...”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竖起耳朵听的村民,声音清晰有力。
“有我在,你还怕村里没粮食?你把心放肚子里,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好活着,等着好日子来!”
这话如同定心丸,周围原本有些忐忑的村民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和期待。
周卫国看着胡力那笃定的眼神,再想想他回来时那仿佛取之不尽的神奇手段,心里的那点固执和担忧也渐渐消散了。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
“行行行,听你的,你是团长,你说了算……俺这不也是穷怕了嘛……”
胡力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看了眼旁边正帮忙的李大牛,对于他把刘奶奶祖孙三人带回村,胡力心里已经猜到了李大牛的几分打算,不过他觉得或许可以更周全一些。
想了想,他对周卫国、李大牛、李二狗,还有听到动静过来的王梅,以及李大牛的儿子李来福招了招手。
“周哥,大牛叔,二狗叔,王姐,来福兄弟,你们几个,跟我来我院里一趟,有点事商量。”
“食堂这边让他们先做着,今晚有狼肉有野味,都放开了吃,管饱!”
“时间晚了也没事,反正猫冬,明天又不用下地!”
一行人随着胡力来到那座在村里显得格外气派的四合院,并让周卫国他们先去正屋旁边的茶室坐着喝茶,他自己则拐进了卧房。
关上房门后,他启动了某个隐蔽机关,卧房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暗门,露出后面通向山体的通道。
里面是他多年前利用山体天然洞穴和温泉改建的私人空间,设备齐全,这么多年了还能用。
这几天钻老林子追狼,身上又是汗又是土,还有股子血腥和硝烟味,早就难受得不行。
他跳进温度适宜的温泉池里,痛痛快快地搓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和污垢,然后又用旁边的淋浴冲了一遍,这才神清气爽地换上干净的棉质便服。
山体里的秘密,包括温泉,他暂时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等他擦着半干的头发走进茶室的时候,周卫国已经主动担起了泡茶的活儿,正小心翼翼地用热水冲刷着茶具。
李大牛则正在跟李二狗、王梅和李来福讲着他们这几天在向阳大队和公社的遭遇,说到刘奶奶晕倒、两个孩子无助哭泣的时候,王梅的眼睛都红了,不住地用袖子抹着眼角。
胡力拖了把椅子坐下,从周卫国手里接过刚斟满的一小盅热茶,也顾不上烫,仰头一口喝干,温热醇厚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最后一丝疲惫。
他放下茶盅,看向李大牛和其他几人,清了清嗓子道。
“大牛叔,还有几位,把你们叫过来,确实是有事要商量……”
他的话还没说完,王梅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急切和不安。
“小力,你……你不会是要走了吧?”
她这话一出,茶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周卫国倒茶的手停在了半空,李大牛和李二狗也猛地抬头看向胡力,连李来福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在座这四个人,除了李来福,都是胡力救回来的,在他们心里,胡力不仅仅是恩人,更是最亲的亲人,是主心骨。
这才回来团聚没几天,要是又走了,他们心里实在舍不得,心里顿时就空落落的。
周卫国连忙道。
“小力,再多待些日子吧,村里好多事还得你拿主意呢!”
胡力看着他们关切又带着恳求的眼神,心里一暖,连忙摆手解释道。
“哎呀……我不是要说这个,说实话,回来之前,我确实打算过完年,再待两天就走,不过现在...”
说到这,他顿了顿,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看到村里这情况,还有家里这光景……我走得不安心。”
“所以,归期不定,至少等村里安稳下来,或者旱情有个缓解再说。”
听胡力这么一说,几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归期不定,那就意味着短时间内不会走,说不定能待到开春甚至更久。
这对于他们和整个桃源村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好消息。
王梅这才松开手,破涕为笑。
“那你刚才想说什么事?”
见几人都看向自己,胡力先掏出一包香烟,给李大牛、周卫国、李二狗散上,自己也点了一根。
他吸了一口烟,目光最后落在李大牛身上,开门见山。
“大牛叔,你把刘奶奶和嘎妞、石蛋带回村,除了不忍心看她们在向阳大队活不下去,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比如……想把那两个孩子,过继给二狗叔?”
说着,他看了一眼坐在李大牛和李二狗中间的李来福,接着道。
“我回来后,观察了来福兄弟好几天,觉得他是个厚道孝顺的,就算二狗叔没孩子,来福兄弟肯定也会给他养老送终。”
“所以,我觉得过继这事,其实完全没必要。”
李来福一听这话,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脸色涨红,把胸脯拍得“嘭嘭”响,大声道。
“力哥!你看人真准!我李来福别的本事没有,但知恩图报、孝敬长辈这点绝不会含糊!”
“二叔对我从小就好,跟我亲爹没两样!我早就想好了,二叔以后养老有我!”
“死了之后,我给他摔盆打幡,披麻戴孝,保证把他老人家风风光光送走,埋到二爷爷旁边...”
“噗——!”
王梅正端着茶碗喝水,直接被李来福这番“豪言壮语”给逗得笑喷了,茶水都溅了出来。
她一边咳嗽一边指着李来福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来福啊来福……哎呦我的肚子……你这……你这是要孝死你二叔啊……哈哈哈……”
胡力和周卫国也是忍俊不禁,摇头直乐。
李大牛更是瞪圆了牛眼,看着自家这个憨直得有点傻气的儿子,气得胡子直翘,想骂又不知从何骂起。
只有李二狗,几次想伸手去敲李来福的脑袋,可想到侄子这番话虽然糙,但情意是真挚滚烫的,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只是笑骂了一句。
“你个憨货!咒你二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