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广州番禺城外,正午的阳光驱散了岭南春日清晨的些许凉意。一片被临时清理出来的宽阔空地上,人头攒动,气氛热烈而紧张。
汉军将士与来自各峒的俚僚勇士们泾渭分明地围成一个大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地中央。今天,是汉国剑南督护独孤信与岭南俚僚共主冼英约定斗将的日子。
冼英的月事已过,身体恢复,面色虽仍有些许苍白,但眼神锐利,精神奕奕。她一身火红的戎装,如同雪岭上绽放的木棉,手持两把造型独特的俚人弯刀,英气逼人。
独孤信依旧是一身标志性的素白战袍,虽年近四旬,发黑如墨,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手持一杆亮银长枪,静立之时,风采不减当年,引得不少围观的俚僚女子偷偷侧目。他考虑到冼英是岭南人,惯于山林步战,且是女子,马战恐非其长,为了不占便宜,主动提议步战决胜。
“冼夫人,岭南多山,步战更为常见。信提议,你我今日便步战决胜负,如何?”独孤信的声音温和而清朗。
这番体贴的考量,让冼英微微动容,心中升起一丝好感。她抱拳回应,声音清脆:“都督体谅,冼英感激,便依都督之言,步战!”
场地中央,两人相对而立。数万人的围观之下,空气仿佛凝固。
独孤信率先拱手,姿态优雅,语气郑重:“汉国剑南督护府都督,都督岭南诸军事,独孤信,恭请夫人赐教。”
冼英却眨了眨眼,带着几分岭南女子的直率与好奇,问道:“我听闻都督昔日名唤‘独孤如愿’,为何……”
独孤信微微一笑,解释道:“‘如愿’乃是信十多年前的旧名。自入汉国,追随汉王,便已更名为‘信’,取‘信义’之意。”
冼英恍然,不再多问,也学着独孤信的样子,略显生疏地拱了拱手,朗声道:“岭南冼氏,冼英,请都督赐教!”
礼毕,气氛骤然紧绷。独孤信持枪而立,气度沉静,并未抢先出手,显露出大家风范。
冼英见状,也不客气,娇叱一声,身形如猎豹般窜出,双刀划出两道寒光,一左一右,向独孤信攻去!
然而,面对冼英迅捷凌厉的攻势,独孤信却如同闲庭信步,脚下步伐变幻,身形飘忽,手中长枪或格或引,竟只守不攻,将冼英七八招攻势尽数化解于无形。
七八招过后,连刀锋都未能碰到独孤信的衣角,冼英不由得恼羞成怒,她收刀后撤,粉面含煞,嗔道:“都督莫非是瞧不起我一介女流?为何只守不攻?!”
独孤信依旧面带温和笑意,解释道:“夫人误会了。信痴长夫人几岁,又是男子,于情于理,当礼让三分,岂能抢先出手,咄咄逼人?”
“都督!”冼英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今日之比斗,关乎汉僚两族未来,岂是私人儿戏?都督一味相让,莫非是认为我俚僚勇士,当真不如你汉家儿郎?!” 她的话语中带着民族尊严的重量。
独孤信闻言,脸上笑容微敛,化为一丝苦笑,知道再谦让下去反而成了侮辱。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手中长枪一抖,挽了个枪花,气势陡然一变:“既然如此,是信迂腐。夫人,小心了!”
话音未落,独孤信枪出如龙!他其实武艺极高,多年杀伐,只是平日为人低调,多以统军、治政闻名,罕有与人单打独斗,是以并未列入那些好事者排的“天下十猛”之中,常令知其底细者为之遗憾。
这一枪,看似简单的一记横扫,却蕴含着磅礴的力量与速度,枪风呼啸,卷起地上尘土!冼英不敢硬接,急忙双刀交叉于胸前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冼英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双臂剧震,酸麻不已,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卸去力道,心中骇然:“好大的力气!险些双刀脱手!”
至此,冼英彻底明白,拼力量绝非独孤信对手。她立刻改变策略,不再硬拼,凭借岭南女子特有的灵巧与敏捷,开始围绕着独孤信游走,双刀如同穿花蝴蝶,专攻其必救之处,试图以巧破力,寻找破绽。
而独孤信通过方才那一击,也大致摸清了冼英的武功底子——刀法精湛,身法灵巧,但力量是其短板,修为也远不如自己深厚。他心中已有计较,既然意在化解干戈,而非结仇,便不能赢得太难看,伤了对方及俚僚的颜面。于是,他手中枪法也随之变化,刻意收敛了杀招,多以势大力沉的“扫”、“劈”为主,刻意避开了最为凶险、难以控制的“刺”击,给冼英留下了足够的周旋空间。
冼英此刻全心应对,并未察觉独孤信是在有意相让。只见场中,白衣如雪的独孤信枪影如山,沉稳大气;红衣似火的冼英刀光如练,灵动迅捷。两人你来我往,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打得精彩纷呈,引得周围观战的汉军与俚僚勇士们时而屏息凝神,时而爆发出震天喝彩!
转眼间,两人已交手几十个回合!如此高强度的激战,对体力消耗极大。冼英毕竟女子,气息开始紊乱,额头香汗淋漓,挥刀的速度和力量都明显下降,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独孤信虽也额头见汗,呼吸微促,但显然仍有余力。
他看出冼英已是强弩之末,便虚晃一枪,逼退对方,开口道:“冼夫人,武艺高强,信佩服。不如……就此罢手,算作平局,夫人意下如何?”他给了对方一个台阶。
冼英紧咬银牙,倔强地摇了摇头,却不回话。她何尝不知自己体力即将透支?但她不能认输,更不能接受看似施舍的平局!这场比斗,在她心中,关乎着整个俚僚的尊严。若是输了,或是“被平局”,她担心日后与汉人谈判时,俚僚会无形中低人一等,难以争取到应有的权益。这份沉重的责任感,支撑着她几乎耗尽的身体。
她还有最后一招,也是她压箱底的绝技——七绝飞刀!这是她幼时得异人传授,又经十余年苦练不辍,能在瞬息之间连发七柄飞刀,精准无比,例无虚发!此乃绝境翻盘之技,非到万不得已,她绝不轻用。
此刻,为了族群的尊严,她决定动用这最后的底牌!
冼英猛地后撤数步,与独孤信拉开距离,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娇叱一声:“都督!小心暗器!”
话音未落,她双手在腰间一抹,寒光乍现!只见七道流光,如同拥有生命一般,以不同的角度、诡异的速度,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独孤信周身要害!
独孤信在她后撤喊话时便已心生警惕,闻听“暗器”二字,更是瞳孔一缩!他虽惊不乱,展现出极高的临战素养,手中长枪瞬间舞动开来,枪影层层叠叠,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银色螺旋桨,护住了身前大部分区域!
“叮叮当当……” 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六柄飞刀或被枪身磕飞,或被巧妙引导偏转方向!
然而,第七柄飞刀,角度最为刁钻,速度也最快,竟趁着枪影一丝几乎不可能存在的间隙,如同毒蛇般钻入!
“噗嗤!”
一声轻响!那飞刀精准地扎进了独孤信左侧小腹之下,深入数寸!
独孤信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三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强忍着剧痛,以枪拄地,才勉强站稳。
“大哥!”
“大都督!”
变故突生!独孤信的堂弟独孤楠目眦欲裂,第一个冲入场内,扶住摇摇欲坠的独孤信,转头对着冼英怒目而视,破口大骂:“冼英!你身为俚僚共主,竟如此歹毒!说好比斗,竟用此阴险手段?!”
他这一骂,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周围数万汉军见到主帅受伤,顿时群情激愤,“锵锵锵”拔刀之声不绝于耳,怒吼着
“杀了这些蛮子!”
“为都督报仇!”,就要冲上来!而对面的俚僚勇士们见状,也毫不示弱,纷纷举起刀剑、弓弩,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一场血腥的混战一触即发!
“住手!全都给我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独孤信强提一口气,忍着腹部的剧痛,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全场。他推开搀扶的独孤楠,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激愤的汉军将士,沉声道:“这场比斗,是我独孤信输了!比斗之前,并未立下规矩不许使用暗器。冼夫人出手之前,亦曾出言警示,是信自己学艺不精,未能尽数挡下,怨不得他人!所有人,收起兵器,不得妄动!”
他这番话,清晰地将“暗算”定性为“规则允许内的手段”,并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此言一出,原本准备拼死一搏的俚僚勇士们愣住了,激愤的汉军将士们也迟疑了。场中央的冼英,更是娇躯一震,看着独孤信苍白却依旧挺拔的身影,看着他小腹处那柄兀自颤动的飞刀以及缓缓渗出的鲜血,再听到他这番公正甚至可以说是维护自己的话语,一股强烈的羞愧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脸颊发烫。
她快步上前,对着独孤信深深一鞠躬,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歉意与敬佩:“都督!此战是冼英胜之不武!都督武艺高强,心胸更是宽广如海,冼英……自愧不如!我冼英在此,愿信守承诺,与都督歃血为盟,两族永结为好,绝不相犯!”
独孤信捂着伤口,额角冷汗涔涔,但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虚弱却坚定:“好!冼夫人快人快语,信亦深信不疑。既然如此,你我便当着两族数万勇士的面,即刻盟誓,如何?”
“正当如此!”冼英毫不犹豫地答应。
很快,香案设立,牺牲备好。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独孤信与冼英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入酒碗,对天立誓,声音朗朗,传遍四野: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独孤信(我冼英)在此立誓,汉(俚)俚(汉)两族,自此约为兄弟之族,永息刀兵,和睦相处,共保岭南安宁!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盟誓完毕,独孤信终因失血和疼痛,身体晃了晃,被独孤楠和亲卫急忙扶住。冼英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与愧疚,立刻下令解散俚僚联军大部,只带少数亲随,跟随独孤信进入番禺城,一方面探望独孤信伤势,另一方面,也是要尽快商议落实盟约的具体细则。
至此,独孤信在击溃陈法念后,又凭借其个人武力、气度与智慧,成功化解了与岭南最大势力冼氏的冲突,并以盟约的形式,为汉国在岭南的统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岭南的局势已经趋于稳定,汉军经此一战,彻底在岭南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