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金乌都开始西沉了,苏夫人的马车终于进了国公府,在第一道门前停了下来。
轿子早已候在那儿了,苏夫人扶着婢女的手上了轿子,整个人显得十分的疲惫。
不过在马车上,苏夫人已经用湿帕子好好敷了敷眼睛。
外面天没那么亮了,她从车上下来也不会让府里的下人从她的脸上看出太多的端倪。
苏夫人的轿子一路过了前院,在二门前停下,她又换了轿子去后院。
在前院等待的鲁国公和粟瑾安得知夫人(母亲)回来了,两人等了一会儿后一起去后院。
苏夫人刚换了衣裳,取了几支头上的珠钗,父子两人就到了。
今天府里出了这样的事,苏夫人的小儿子粟瑾塍安静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即便知道母亲回来了,他也不敢过来乱打听。
鲁国公的两个弟弟更是一句不敢过问,只能等着兄长这边有定论了把他们喊过去交代。
进来的鲁国公和世子安静地坐下,苏夫人在屋内收拾妥当后出来了。
苏夫人屋里的妈妈送上茶水后退了出去,整个正院内外静悄悄的,一个下人都看不到。
鲁国公先开口:“皇上训斥了我一番,说我管家不力。
王爷在一旁为我和鲁国公府说了不少的好话,这事儿在皇上跟前儿算是翻篇儿了。”
苏夫人面无表情地说:“千岁没有怪我,说知道我的难处。”
说到这里,苏夫人还是没能控制住地红了眼眶。
她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继续道:“瑞郡郎回宫在千岁跟前儿说他不想再听到婆母提粟二叔;
也说了他对我、对公爷您、对鲁国公府没有不满,他还特别提了瑾安那回挺身而出一事。”
鲁国公点了点头,明白君后的意思了,这件事在皇上与君后跟前都是老太太糊涂不懂事,没有算到他们身上来,这是万幸之事。
君后特别提了瑞郡郎,也是表明不希望看到两府因为这件事出现什么嫌隙,至少鲁国公不能因此埋怨瑞郡郎。
鲁国公:“此事确实是母亲她糊涂,待风头过去,我就把母亲送回老家。”
苏夫人:“不能送。”
鲁国公抬眼。
苏夫人看向鲁国公,眼神带了几分冷意:
“把母亲送回老家,母亲回去后身体康健倒也罢了,若是回去有个不舒服的,公爷是想叫人说瑞郡郎心狠吗?”
鲁国公眉头微紧。
苏夫人把君后的那番话说了,道:“娘就留在府里安生养着,只是娘糊涂了,不便见客。
还有,府里的人太多了,指不定就是谁管不住嘴喜欢在娘跟前念叨,不然娘何至于对‘仙水’心心念念的。”
这一回鲁国公没有犹豫,道:“那就分家吧,彻底分家,在后院给娘寻个地方摆上佛龛,让娘在府里潜心修佛吧。
今日娘过寿,不少人送的寿礼中都有养身之物,给娘好好补着。就是没有‘仙水’,也足够娘长命的。”
鲁国公没有犹豫,甚至是斩钉截铁,苏夫人又擦了擦眼泪,说:
“分家之事你和世子去办吧,办好了找着合适的机会再告诉娘,娘那边我会让人看好院子的。”
鲁国公:“我不会让人去打扰娘的清净,后院这一摊你只管出手。”
苏夫人点了点头,只要有鲁国公的这句话,她就没顾忌了!
天晚了,三人却谁也没有吃饭的心思,鲁国公留在了正院,粟瑾安回他的院子。
袁氏一直在屋里等着,下人说世子回来了,她急忙迎了出去,碰面就是粟瑾安满是疲惫的脸。
袁氏上前满是担心地问:“怎么样?皇上可怪你了?”
粟瑾安扶着袁氏过去坐下,往后一靠,浑身无力地摆了摆手,屋里的下人立刻都退了出去。
“我是做孙子的,今日这事怪也怪不到我头上,就是在东临殿外站了许久。”
从袁氏手里接过茶盏喝了两口喝光,粟瑾安把茶盏递回去让对方再给他倒一盏。
袁氏又赶紧倒了一盏,粟瑾安又是两口喝光。
解了口渴,粟瑾安这才接着往下说:“瑞郡郎这人恩怨分明,给咱们在皇上和千岁跟前说了好话。”
袁氏惊讶极了,她是万万没想到。
粟瑾安:“这倒是瑞郡郎的性子,他这人一般不迁怒。
说到底咱们虽说没有与瑞郡郎有直接的往来,与忠勇公府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袁氏点点头,这确实,起码婆母与粟二叔和将军府那边还是经常走动的。
袁氏真心地说:“也是多亏婆母想得周到,不管粟二叔和瑞郡郎来不来,这逢年过节的礼数婆母都做到了。”
粟瑾安也是感慨母亲的睿智,要不是母亲把礼数做到了,只凭他那次的挺身而出,今日可是完全不够看的。
袁氏放下心来:“今日这事儿可算是过了,我这半天也是心慌得很。”
粟瑾安苦笑:“在皇上和千岁跟前儿是过了,这外头现在都指不定传成什么样了。”
袁氏也很无奈:“谁能想到祖母会来这么一出,我还说了可是要去宫里把粟二叔请过来,我当祖母会忌惮些,哪知……”
粟瑾安:“祖母日后就在屋里好好养着了,怎么也得让祖母多看几年重孙。
日后除非母亲那边发话,平日里你也不必去祖母跟前请安了。”
袁氏一惊,顿时明白过来粟瑾安话里的意思,她沉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则想:
【公爹这回怕也是下了狠心了,以后不用听那老婆子阴阳怪气的,可是舒坦了。】
粟瑾安喊来下人给他泡脚,随便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他就上床歇着去了,这一日的劳心费力,把他的精气神儿都抽走了。
袁氏在外面一个人安静用饭,她中午就没怎么吃,下午担心也吃不下,这会儿是真饿了。
躺在床上,粟瑾安也睡不着,脑袋里乱乱的。
眼前浮现出他在东临殿的一幕幕,他跪在殿内,内心惶恐不安,王爷坐在一侧,为他和父亲说好话。
粟瑾安苦笑,他当初是如何自信那人嫁给自己远比嫁给王爷要好?
王爷是比那人大了许多岁,模样也称不上英俊,可那人的选择没错。
瞧王爷的气色,足以看出他与王正君的日子过得是极为舒坦的。都说自王世子回京后,庄安郡王都是王世子在带。
那人得王爷宠爱,得王世子敬重,又有着王正君的显赫身份,还不必天天面对府中的糟心事,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若是那人嫁给自己……
粟瑾安再次苦笑,甚至带了些自嘲,幸好,幸好只是自己单相思……幸好,他还不够格把那人卷入鲁国公府的乱摊子来。
这天下间,怕也就只有王爷才配得上那人,才能让那人幸福。
罗荣王带着王正君、世子和小儿子回了府,前来迎的陈艾行礼后第一句就是:“王爷,瑞郡郎今日去鲁国公府了?”
罗荣王笑问:“怎么,你在府里都知道了?”
陈艾笑着说:“哎呦王爷,这都传开了,还是管家过来跟我说的呢。”
慕容宝宝朝陈艾笑,嘴里喊“艾艾”,喊得陈艾是心花怒放。
罗荣王问:“都是怎么传的?”
陈艾:“说是鲁国公府的老夫人想要仙水,寿宴上明里暗里地提粟正君,瑞郡郎在宫中知道后就去鲁国公府了。”
陈艾好奇极了,“这后头的事儿就没人知道了,奴婢这心里跟猫抓似的。”
罗荣王和世子是哈哈大笑,郭子牧把慕容宝宝抱走了,让他们去说话。
罗荣王府在皇城都传开了,那内城只会传得更开。
大将军府,听了从宫里回来的粟辰逸说了他这边的整个过程,再加上沈思思、王石井、代明戈和代战骁的所言,老将军却是道:
“鲁国公应该感谢云安闹了这么一场。”
代明戈:“确实,若是云安没闹这么一场,鲁国公少不了被言官参他一本觊觎圣物。
云安去闹了一场,鲁国公顺理成章地进宫请罪。
虽说仍少不了被参一本,至少皇上已经训斥了他,最多就是在朝堂上再说他几句治家不严。”
王石井和代战骁都是一副“居然还阴差阳错”的惊讶。
老夫人心平气和地说:“云安护着他小爹,外人都只会说他有孝心,说他性子直。
此事于云安是无妨的,毕竟谁都知道他就是这个性子。
将军府日后与鲁国公府该怎么来往还是怎么来往。
他们家这老太太出了名的糊涂,苏氏是个好的,没必要因着这事儿伤了彼此间的和气。”
在座的都点点头。
沈冰道:“也是亏得今日咱们府里的内眷都没过去,不然这老太太都哭到跟前了,咱们应是不应。
粟瑾安的孩子出生后,咱们将军府还是礼到就行了,等过个两年,确定那老太太不露面了再登门。”
老夫人和老正君没反对,老将军:“鲁国公府日后有宴请,老三就代咱们一家出面了。”
代明戈表示没问题。
粟辰逸回来就是跟家里人说清楚,尤其是苏夫人进宫后的事,他也就不再进宫了。
发了脾气的邵云安留在了宫中,这不是君后心疼他受了委屈吗?
永明帝晚上过来景幽宫给邵云安带了好东西,都是他喜欢的瓶瓶罐罐,刚出的一批官窑,把邵云安给高兴坏了。
看着邵云安宝贝地在那边一个一个瓶瓶罐罐看,还不许两个孩子靠近,永明帝就在心里摇头。
算了,他这侄子就这点出息。
晚上睡下,永明帝对君后道:“要不是云安去闹了一场,朕非治他鲁国公一个觊觎之罪不可!”
君后闭着眼睛说:“所以就看鲁国公能不能明白过来,好好感谢云安。
鲁国公和粟瑾安都是聪明人,云安闹过了,只要他们一直聪明下去,皇上也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了。”
永明帝登基,鲁国公府说是因为被夺爵使不上力,实则就是避开了。
只不过老鲁国公已经病故,现鲁国公算是个有成算的,永明帝也就不计较了。
只是今日这事儿,永明帝心里终归是不大得劲的。
君后翻身钻进了永明帝的怀里,永明帝搂住他,君君臣臣,利弊权衡。
这回就算了,若下回鲁国公府再出什么幺蛾子,他这个做皇帝的可就不会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