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殿,在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的鲁国公和世子粟瑾安终于等来了皇上。
父子两人躬身进入殿内,鲁国公的手上抱着一个永明帝十分眼熟的花瓶。
一进来,鲁国公带着粟瑾安上前几步就跪了下来,并把瓶子放在了一边。
“皇上,臣治家不严,请皇上恕罪!臣府中上下对皇上一片忠心,绝不敢觊觎仙水!
府中老太太上了年纪,人老糊涂,臣父过世前曾留下遗言让臣送臣母回乡。
前些年府中事多,臣便耽搁了,臣原是想着等家母过完寿之后便送她回乡,哪知她今日会做出此等糊涂事。
都是臣素日里对家母关怀不够,让她多有埋怨,这才做下这样的糊涂事。”
粟瑾安只是在一旁磕了个头,他是做孙儿的,无论此刻他心里多么埋怨祖母,却是不能说一句埋怨的话。
永明帝:“瑞郡郎不是把仙水给你们家老太太送过去了?怎么又带回来了?”
“皇上!臣惶恐!臣是万万不敢……”
相比较东临殿的紧张气氛,景幽宫的氛围就好太多了。
苏夫人被宫人带进来行完礼,君后就亲切地说:“来人,给苏夫人赐座。”
苏夫人哪敢坐,君后道:“苏夫人今日怕也是累得不轻,坐吧。”
君后的这一句话险些令苏夫人的眼泪涌出来,被她好不容易压了下去。
苏夫人一坐下,君后就说:“府里的事本君都知道了,府里的老太太糊涂,云安就是气她牵扯到了粟正君。
本君是知道你这个国公夫人有多难做,云安回来也跟本君说知道你在府里难。”
苏夫人再也忍不住了,拿帕子捂住嘴:“千,千岁,请恕臣妇,无状……”
苏夫人侧过身,不让君后看到她的眼泪,这样当着君后的面哭泣本身就不合规矩,但苏夫人是实在忍不住了。
自从君后凤体安康,鲁国公和苏夫人心里并不如他们表面那样的平静。
君后的身后是代家,当年粟老夫人跟粟辰逸那么一闹,连带着老将军被先帝罚思过。
这事说来是粟老夫人那时候不讲理,可当初先鲁国公也同样是默许的。
君后凤体安康了,会不会记得鲁国公府曾对大将军府做过的这桩事?
所以无论是鲁国公还是苏夫人,都是尽可能地想要弥补鲁国公府与将军府之间的这道鸿沟。
当初粟瑾安挺身而出又何尝没有这一考量,郭子牧不仅仅是罗荣王定下的正君,他还牵扯到忠勇公府,并间接联系着大将军府。
事实证明粟瑾安那一次危险的挺身而出是赌对了。
自那之后无论是罗荣王府还是忠勇公府、将军府都对鲁国公府明显亲近了许多。
可粟老夫人一而再的闹腾,却几乎是断送了粟瑾安那一场可以说是用命博来的国公府的未来。
等到苏夫人勉强平静下来了,君后道:“云安也是许久没这么生气了,回来都说头晕。”
苏夫人忙道:“都是臣妇不中用,委屈了粟正君和瑞郡郎。”
君后:“云安那性子向来是别人敬他一尺,他会回敬一丈。
他也是不喜欢贵府老太太时不时把他小爹挂在嘴上,他倒是从未说过对你、对鲁国公有何不满的。
相反,他不止一次在本君面前说你这个国公夫人能干,府里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你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苏夫人擦眼角:“臣妇惭愧,要臣妇说,瑞郡郎才是京城第一能耐人。”
君后:“府里老太太既然糊涂了,那就好生养着,云安去了一趟,此事在他那儿也就翻篇儿了。
可这外头的影响,你们鲁国公府却是要好好想想该如何消弭。
本君自是清楚你们不会觊觎仙水,但积毁销骨,众口铄金,鲁国公正值壮年,世子又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这言官参上一本你鲁国公府心大如天,你们又当如何自辩?”
苏夫人跪下,垂泪:“千岁,千错万错都是臣妇没能管好后宅,还请千岁救救国公府,救救臣妇的儿子……”
君后:“家宅不宁,前庭不稳,都说鲁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在京城的诰命内眷中是数一数二的能干人。
你认为,这时候把你家老太太送回老家就妥当了?”
苏夫人抬头,半晌后,她摇了摇。
君后点点头,嗯,还算看的透。
君后道:“事关家族兴盛,不是只管好府中中馈就够了。
老太太怕她活不久,那就让她好好活着;
她担心看不到重孙出生,那就让她好好看着;
鲁国公府的人太多,人一多,这事情就多,你这个掌家夫人自然就会有疏漏。
吃斋念佛,心静这人就静,人静了,自然也就健康长寿了。”
苏夫人的眼睫颤抖,她磕头:“千岁说的是。”
君后:“本君那二嫂其实并未放在心里,只是云安看不得有人欺负他小爹。
这也是本君二哥不在京城,倒叫一些人看轻了。
卓金,去把粟正君喊来。”
卓金出去了,君后让苏夫人站起来。
不一会儿,粟辰逸过来了,一见到他,苏夫人的眼泪又控制不住了,粟辰逸上前忙说:
“大堂嫂,今日之事我是真没往心里去。”
儿子为自己出头,还是皇上和君后默许的,粟辰逸自然不能说自家儿子的不是。
但他也确实没把粟老夫人的作妖放在心上,说实话,那老太太安生了这么两年他还觉得奇怪呢。
君后是成为君后,特别是他身体好了之后才知道这各家的内眷有多少糟心事。
因为他是君后,是国母,这夫人正君遇到不平的事了就要进宫来找国母主持公道。
要不是君后有一颗深爱永明帝的心,加上太子都生了,他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粟老夫人绝对不是京城后宅最能折腾的长辈,苏夫人也不是京城内宅中最不容易做的儿媳妇。
邵云安不知道京城有多少人羡慕他这个内眷,上无婆母,夫君听话,娘家厉害,还受皇上和君后疼爱。
他没在京城嚣张跋扈到人见人怕都叫人不解他怎么这么低调。
永明帝怎么骂鲁国公和粟瑾安都无妨,但君后不能让苏夫人对邵云安和粟辰逸有不满。
这事儿说来说去受了无妄之灾的都是粟辰逸,邵云安给自己的小爹出气那是合情合理。
同时,君后也是敲打苏夫人,他言语间都是“云安”而非“瑞郡郎”,就是在告诉苏夫人,邵云安在他这个君后心里的地位。
他相信苏夫人和鲁国公都是聪明人。
粟辰逸和苏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君后又赐苏夫人喝了一杯茶润润喉,这就让她出宫了。
苏夫人进宫时眼圈是有点红肿的,出宫时同样眼眶泛红,却是脸上带着笑。
这边,鲁国公被永明帝很是训斥了一番,粟瑾安作为晚辈倒是没有怎么被波及。
那是他的祖母,府中还有母亲掌家,这责任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有罗荣王在一旁缓和着气氛,再时不时给鲁国公递一递梯子,永明帝虽然发了火,不过出宫的时候鲁国公狼狈是狼狈了些,粟瑾安这个世子却是看着还好。
粟瑾安同情父亲,也庆幸还好自己是做孙子的,是晚辈。
等到上了车,鲁国公长吐了一口气,今日这事儿在君前算是没事了。
但一想到还要处理外头肯定已经传开的“流言”,他就头疼无比。
粟瑾安:“也不知母亲那里如何了。”
鲁国公又是长出了口气,说:“皇上训斥我当家不力,你母亲那边也最多被君后说一句‘管家不力’。”
粟瑾安见父亲在揉脑袋,他也是头疼无比。
父子两人回到府中,苏夫人还未回来,两人也无心管别的,在前院等着苏夫人回来。
去前宫见皇上和去后宫见君后走的不是一个门,所以父子两人出宫后也不知道苏夫人的马车走没走。
整个国公府丝毫不见今日寿宴过后应有的热闹余波,相反而是有那么一点点死寂。
翁夫人与岑夫人因为当年粟老夫人去大将军府闹那一场的缘故,素日里与她也没有过多的往来。
今日的寿宴,两位夫人也只是派人送了寿礼来,本人并未到场。
不过这时候,翁夫人与岑夫人已经知道今日在鲁国公府发生了什么,也知道邵云安去鲁国公府闹了一场。
对于邵云安今日的表现,大部分人都觉得在意料之内,这太符合瑞郡郎一贯的作风了。
你说你一个后宅老太太,你好好地惹瑞郡郎做什么,你不知道满京城惹谁都不能惹他吗?
那是敢在朝堂上跟满朝文武打嘴仗,凭一己之力就把原安国公府的三个女人给干趴下的狠人啊!
你一个成日里在后院的老太太好好地想不开惹他干嘛。
瞧吧,这回好了吧,亲自尝一尝瑞郡郎的悍你就心安了吧?
粟老太太没有心安,她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完全是给吓懵了。
她没有想不开,她就想喝一口仙水长命百岁,她是想不到邵云安可以做到完全不顾亲戚的脸面把她往死里撕。
你问粟老夫人悔不悔?
悔!悔得肝肠寸断!
你问粟老夫人怕不怕?
怕!怕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你问粟老夫人慌不慌?
慌!慌得她宁愿就这么瘫在床上下不来也不想被送回老家!
袁氏在屋里也是坐立难安,焦急地等着前院的消息。
她知道粟瑾安和公爹回来了,但婆母还没回来。
她拿不准婆母还没回来是为了什么,也拿不准公爹和粟瑾安回来后就留在前院是为什么。
袁氏的娘家在邵云安闹完了那一场后没多久就派人来接她,打算把她接回娘家暂时避避。
袁氏考虑过后还是准备留下来。
这国公府出了事她就避开了,万一这事儿能有惊无险地过去,那不是平白让粟瑾安对她生嫌隙吗?
粟瑾安有妾室,袁氏可不想给那些妾室可乘之机。
她再看看,若国公府当真不好了她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