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门口蔓延。
他没有接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依然落在我头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让人难堪。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他究竟……还想说什么?
还是仅仅在完成父母交代的、不得不走的过场?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默逼得夺路而逃时,终于听到了他再次开口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另外,”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这次回来,会住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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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我下意识惊讶问出声,却在发现自己说出口时猛地抿紧了唇,低头垂眸不敢看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一连串的反应快得不受控制,以至于完全错过了他唇角那一闪而逝、极浅淡的弧度。
“阿姨离世,叔叔和阿姨那年离婚后,基本就没再回来过。”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陈述着事实,“我爸妈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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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旧低着头,盯着脚下门厅大理石地面冰冷的纹路。
担心我?
云家叔叔阿姨是温和的长辈,这份关心或许是真心,但由他这样平静无波地说出来,只让我觉得更像一种程式化的交代。
“正好我学业在国外进一步深造的阶段已经结束,”他继续说着,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却抛下了一个足以让我再次失语的讯息,“受聘于你研究生大学音乐学院。”
什么?!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沉静的眼底。
他要去我的大学?
去音乐学院任教?
这……这太突然了,几乎像是……
“便让我回别墅待几天,看看你的情况。”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我眼中的震惊,或者说,并不在意,只是完成着叙述的任务。
他顿了顿,那双清冷的眸子落在我脸上,终于说出了那句让我心脏几乎停跳的话:
“顺带让我陪你回学校,平时,多照顾你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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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仿佛凝固了。
陪我回学校?
平时多照顾我一点?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不真实感。
照顾我?
像小时候那样吗?
还是……仅仅出于对世交家长辈的承诺,一种不得不背负的责任?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炸开,混乱中,那盆枯败的蝴蝶兰的影子又一次掠过心头。
看,果然不是。
他回来,他靠近,都只是因为父母的叮嘱,因为一份道义上的责任。
与我本身,无关。
一股混合着难堪、失落和些许自嘲的涩意涌上喉咙。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拒绝,想告诉他我不需要这种基于怜悯的“照顾”,我可以自己回学校,我可以一个人……
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我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避开了他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除了接受,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或者说,在我内心深处,那刚刚因谱纸而疯狂滋长的、隐秘的渴望,让我根本无法干脆地拒绝他的靠近。
哪怕这靠近,源于一场误会,源于他人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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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芝宇看着我垂下头去、一副逆来顺受却又明显紧绷着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
门口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里,只有我们两人之间流动的、复杂难言的气氛在无声蔓延。
他完成了告知的任务,却没有立刻离开。
而我,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既盼着他快走,好让我能喘口气,又隐隐害怕他就此转身,让这短暂的交集再次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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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是被拉扯的糖稀,凝固在门厅这方狭小的空间里。
我那声低不可闻的“嗯”之后,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似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很轻,轻得像是夜风拂过纱帘。
那气息搅动了我低垂视线边缘的空气。
“还好吗?”
他问,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问候。
我猛地收回那些在愧疚、震惊和自怜中打转的混乱思绪,强迫自己慢慢点了点头。
喉咙发紧,说不出“还好”这两个字。
他看着我,目光沉静,像是在确认我点头这个动作的真实性。
然后,他继续问,语气平稳地推进着这场他主导的对话:“吃饭了没?”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摇了摇头。
从墓园回来,到发现琴和谱纸,再到在院子里发呆,我确实粒米未进,此刻被问起,才感到胃里空得发慌。
“去我家吃点?”
他抛出邀请,理由依旧冠冕堂皇,“受我爸妈之托。”
他顿了顿,视线在我脸上短暂停留,像是斟酌,又像是某种不动声色的试探,补充道:“虽然你可能并不太想看见我,但是,阿姨已经准备了饭,去吃点吧。”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在我心上。
“你可能并不太想看见我”——他果然还是记得,记得那个傍晚,记得我那句斩断一切的“是的”。
他将自己放在了一个被厌恶的位置上,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反而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我想辩解,想说不是那样的,想告诉他我今天看到了……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更深的沉默和一丝难言的委屈。
而他说完,甚至没有等待我的回答,便径直转过身,朝着隔壁别墅走去。
脚步平稳,背影挺拔,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姿态,仿佛确信我一定会跟上去。
他料定了我不会,或者说,不能拒绝。
拒绝,便坐实了“不想看见他”,也辜负了云家叔叔阿姨和那位已经准备好饭菜的阿姨的好意。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那道渐行渐远的、清瘦却带着无形压力的背影,手指在身侧蜷缩又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