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先至,猛然间一条浑浊大河自虚空倒悬而下,水色玄黄,却裹挟着无数碎裂的星辰与文明残片。河水未落地,先在空中崩解为亿万水滴,每一滴都在自燃,那不是火,而是“熵”本身:秩序自我瓦解时迸出的幽暗光焰。
大河顶端,一尊无头巨影踏浪而立,胸腹裂口处嵌满断裂的金属符纹,像被强行焊合的天道碎片。他左手托着半截断裂的山体,不周山残基;右手提着一条由洪水凝成的巨链,链节滴答坠落,落地便化作腐朽的宇宙常数。
“又见面了,李忘川。”声音从巨影胸腹裂口传出,带着金属摩擦的冷硬。
李忘川双眼微眯,自然认得眼前之前的气息和声音,正是巫盼,也是共工。上一次,他们在立山秘境相遇,彼时李忘川不过借势婴火与黑蛟,便毁了对方一座投影雕像;如今真身降临,幽冥龙已化龙,且拥有了祖龙血脉、掌日月双纹,却仍在熵潮面前感到一阵本能的……无力。
李忘川没有寒暄。上一次的经验告诉他,对巫盼,任何试探都是自掘坟墓。他抬手便是最强组合:“幽冥,业火之源!”
肩头的幽冥龙仰天长啸,龙角日月纹同时亮起,灰月与绿日交缠,喷出一道漆黑龙涎。龙涎的内部包裹着无形的玄黄,那是本源业火,焚规则、焚因果、焚存在本身。火柱所过,连混沌都被烧出“无”的真空。
与此同时,龙尾一摆,祖龙气息化作万道龙影,封锁共工所有闪避方位。可是火柱及体的一瞬,共工只是抬起了断裂的不周山残基,像举起一面残盾。
没有爆炸,没有灼烧,甚至没有烟雾,业火落在残基上,竟被“熵增”自行稀释:火焰内部的秩序被拆解为混乱,温度、光度、毁灭性在万分之一息内均匀摊平,化作一缕无害的幽风,吹起共工胸前的金属符纹,发出清脆的“叮铃”。
幽冥龙紧随其后的利爪扑击,亦在触及洪水巨链时崩解:龙鳞边缘变得毛糙,爪尖化作铁锈,时间与腐蚀被加速了亿倍,一眨眼便腐朽成灰。若非李忘川强行收回,整条龙前臂都要碎成宇宙尘埃。
“火?龙?秩序之物,终归于熵。”
共工的声音毫无起伏,似在陈述再普通不过的定理。他踏步,洪水巨链甩出,链节所过,空间像被锈蚀的锯条切割,留下无法愈合的腐朽沟痕。
李忘川急退,却仍被一滴熵水溅袖,袖口瞬间灰白,化作飞散的铜锈,且腐蚀沿布而上,逼向他心脉。乾坤世界树应激而出,根须缠臂,强行汲取那滴熵水,世界树冠立刻枯黄大半,一枚尚未成熟的道果直接凋零。
李忘川心中一凛:对方的“熵增”,连世界都能腐朽!再拖下去,只会被一点点磨碎。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踌躇,但就在下一瞬,他好像受到了某种提示,双手结印,识海翻开最原始的一页,化龙乾坤诀——清心大阵!
那是他昔年在化龙乾坤诀的乾字篇中无师自通的一座阵法,以清明为基,压制心魔,只具有守护本身的作用。可是这一刻,却好似终于明白了它其中所蕴含的作用,毫不犹豫的施展。
阵纹浮现,没有火光,没有龙影,只有一缕澄澈微风,吹向共工。微风所过,熵潮竟第一次出现“停顿”,腐朽的秩序被强行凝固,像奔腾的泥石流瞬间冻结。共工胸腹裂口处的金属符纹,亦被一层薄薄清辉覆盖,停止继续剥落。
“清心,清自己之念,清彼方之序,清一切不合理之规则!即便是熵,它无源,无主,乃是宇宙的基础,任何人不得利用,就让它归于宇宙!”
言罢,李忘川冷漠的看向了巫盼,也就是共工,轻声一喝:“封!”
李忘川一掌按落,清心大阵化作亿万透明锁链,穿透共工四肢、胸腹、洪水巨链,乃至其掌中的不周山残基。锁链尽头,连接乾坤世界最深处的“世界根”,那里埋着众生之“清明”念头,此刻被同时点燃,化作无法挣脱的“永镇之钉”。
共工第一次发出低吼。他抬步,熵潮暴涨,却被清辉锁链生生拉回;他掷出不周山残基,山体在半空腐朽成沙,沙粒又被锁链强行聚回原形,重新压回他掌心。
熵增与清明,两种宇宙级力量在锁链两端拉锯,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却谁也压不垮谁。
最终,共工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像一座被时间遗忘的雕像。他的胸口被锁链贯穿,裂口被清辉缝合,洪水巨链寸寸凝固,化作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雕。
灰阳般的视界在脑后熄灭,只剩一枚幽暗的“熵核”被锁链悬于半空,无法散逸,也无法爆炸。战斗结束得异常安静,没有烟火,没有血雨,只有一座被透明锁链缠满的巨像,静静立在混沌深处,像被孩子随手丢弃的破玩具。
李忘川收手,清心大阵化作一道光痕,没入乾坤世界。世界树冠的枯黄随之止息,甚至因“永镇熵核”而反哺来一缕奇异能量:清浊交泰,阴阳微衡,幽冥龙龙角间多出一粒细小的“灰点”,像一枚被囚禁的暗星。
不过,李忘川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他凝视那枚熵核,掌心缓缓张开,那里,本该出现第三道香火纹,却空空如也。没有气运,没有信仰,甚至连敌人陨落后的“宇宙回馈”都未曾出现,仿佛他刚刚镇压的,只是一具空壳。
“又是……空壳?”
他低语,声音在寂静混沌里显得格外沙哑。幽冥龙似感受到他的情绪,轻轻蹭了蹭他的颈侧,却换来一声苦笑。“不可杀,便罢了;如今连香火都不给,是宇宙在嘲笑我,还是——”
他抬头,望向更深处的黑暗,眼底第一次浮出真正的迷茫:“还是我所做的一切,都在某位更高存在的剧本里?”
怀疑的种子,在心底破土,迅速抽枝。如果连掠夺香火都失去意义,那“镇压”与“杀死”有何区别?如果连宇宙规则都站在敌身,那接下来的巫神,他凭什么去战?
没有答案,只有被清心大阵锁住的熵核,在透明锁链尽头微微旋转,像一颗冷漠的眼,静静注视着他。幽冥龙闭目假寐,龙角灰点忽明忽暗,似在提醒,熵虽被镇,却从未被消灭;怀疑虽生,却必须前行。
因为更深处,更恐怖的宇外气息,已悄然亮起幽蓝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