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光如瀑布般垂落,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可是,雷火尚未降临,天地间却先已悄然化为一片无声的镜湖。这片湖水平静如镜,没有一丝涟漪,宛如沉睡中的巨兽,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李忘川端坐在这片湖面上,他的衣袂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铺展开来。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湖面所映照出的并非是山海的壮丽景色,而是他一路走来的所有遗憾与眷恋。
那些曾经被他深埋心底的情感,此刻都如同被揭开的伤疤一般,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眼前。就在这时,湖面突然泛起了第一道涟漪。这道涟漪如同被惊扰的梦境一般,缓缓地扩散开来。
紧接着,一袭红衣自水中缓缓走来。那是童瑶,她的身影在水中若隐若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幽灵。童瑶的模样依旧是顺天仙境那一日的样子,她的袖口染着鲜血,她的唇角却挂着一抹解脱的微笑。
她的声音轻得如同飘落的曼陀罗花瓣一般,缓缓地说道:“忘川,那一剑我挡得不悔。”
李忘川的心中猛地一震,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童瑶。但他的手却只握住了一把冰凉的雨水。
童瑶的身影在他的手中瞬间碎成了无数的光屑,如同被风吹散的花瓣一般,飘散在空气中。就在这些光屑尚未完全消散的时候,它们却在不远处重新凝聚成了另一个身影,少女赢玉。
赢玉歪头看他,眸中带着跨越轮回的柔软与倔强。“这一世,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喜欢你了。”她扑进他怀里,体温真实得令人心碎。李忘川喉头滚动,却只吐出一声哽咽的“对不起”,赢玉伸手捂住他的唇,指尖带着黄泉的寒意。
“别说对不起,你带我回了灵元,陪我看过桃花,这就够了。”话音落下,她化作一束银蓝幽光,没入他胸口,成为山海印上一枚细小的曼陀罗纹。
第二道涟漪荡开,白瑶踏水而至。她依旧是修罗秘境里那袭素衣,只是发间多了一朵未开的青莲。
“我本就是器魂,当初的我也只是为了求生罢了,百世轮回让你我从此有了关联。可是找不到九尾天狐的血脉,进不了合体,你会不会嫌弃我?”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像风。
李忘川抬手,指尖穿过她半透明的元神发丝。“那就让我做你的血脉,做你的道场。”白瑶怔住,随即展颜一笑,整个人化作漫天青莲瓣,纷纷扬扬,最后凝成一枚青莲印,落在山海印边缘,与曼陀罗相依。
远处,雀儿的身影被锁链困在巫神山顶,遥遥相望,目光倔强又温柔。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我等着你,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就如同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总有一天我的意中人会驾着七彩祥云来救我,这便是我认定的结局。
李忘川朝她深深一揖,泪砸在镜湖,溅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他轻声喃喃:“快了,我马上就会来,只不过那个故事是悲伤的,是我修改过的,但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认定的结局有所更改!”
而那幻境中还有着越来越多的人,有冯悦,有严敏,有柔然草原的黄衣女子黄莹,有欢儿,有司马川的母亲冯皇后,还有李记和他的后人,那个南凉王的郡主李彤……
每个人都和李忘川有着不同的结局,而李忘川就好像现代记忆的演员,不停地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冯悦轻声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无论你是司马川还是李忘川,无论你走到哪里,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
严敏含泪道:“对不起,当初的我恨你,只是因为心中不敢说出的那句喜欢,更恨的是为何当初洞府中缠绵的那个人不是你。”
黄莹微笑着:“在草原上,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欢儿扑进他怀里:“王爷,欢儿心中没有家仇国恨,只有感叹这世上的不公,如今看着王爷即将到达那巅峰,欢儿中衷心的为你高兴。”
冯皇后轻抚他的脸颊:“川儿,你是我唯一的牵挂,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
李彤则坚定地说:“老祖,我会继承你的意志,守护李氏一族。”
每一个声音都带着温暖与不舍,每一个身影都带着希望与眷恋。李忘川的心被这些情感填满,泪水无声地滑落,却在半空化作光雨,洒在镜湖之上。
同一时刻,李澄心所在的病房灯光惨白,心电监护屏上,曲线突然加速,“嘀嘀”连成一片。儿子趴在床边,手里攥着一张已经泛黄的小学贺卡。
稚嫩的字迹在灯下微微发抖:“爸爸,你快点好起来,等你可以出院了,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童音软糯,却像一根极细的银丝,穿过真空,直刺李忘川耳膜。
心率随之起伏,窦性心动过速,曲线如陡峭的山坡。李忘川的魂体再一次悬浮在病房天花,静静看着病床上的自己。那张脸苍白、陌生,又熟悉得令人发疼。
他忽然想起,吞下安眠药的那个雨夜,自己曾仿佛在最后看见了儿子,透过时空的阻隔,远远地看着,略带哽咽地对着熟睡的儿子喃喃:“爸爸只是累了,睡一会儿就好。”
原来,那一刻,他已经死了。所谓穿越,是宇宙给他的一次“重启”;所谓回归,不过是魂内执念一次次拽他回这具将熄的灯芯,每一次“降临”或“回归”,都是儿子在夜里哭着喊“爸爸”的回声。
儿子还在读贺卡,声音带着抽噎:“……老师说,风筝飞得越高,愿望就越容易实现。我的愿望是,爸爸睁开眼,再抱我一次。”
一句话,一个心跳。曲线陡然拔高,又骤然跌落。医生冲进来,护士的呼喊、仪器的警报混作一团。李忘川的魂体却缓缓下降,停在病床前。他伸手想替儿子擦泪,指尖穿过泪珠,带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幻境中,童瑶、赢玉、白瑶、雀儿甚至众生的身影同时浮现,围绕他而立。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那是无声的问:你愿做众生之父,还是做儿子唯一的父亲?
病房内,儿子把贺卡贴在心口,小声哭喊:“爸爸,别走……”
李忘川闭上眼,泪水自魂体滑落,却在半空化作光雨。他轻声回答,像说给自己,也说给所有等待他的人:“我不是走,我只是把两条路,并成一条。”
幻境与病房的画面,在同一秒重叠。李忘川的魂体俯身,在儿子额头印下一记无形的吻。
“爸爸,会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你!”
赤炎银霜骤合,化作一杆通界巨秤,一端托着童瑶的剑伤、雀儿的眼泪、儿子的风筝线,还有那众生的一切,一端只余空白。
李忘川抬手,将所有记忆推入秤盘,泪光被炎光蒸尽。秤杆嗡鸣,七情六欲瞬息凝为冷铁,唯余公平二字。巨秤化光,没入眉心,赤红劫门轰然闭合,第二劫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