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川一步迈出,已立于乾坤之巅。脚下新生的山河在薄雾里起伏,如同刚被雕刻的玉胚;头顶九重劫门悬于天穹,苍灰色的第一门缓缓张开一道细缝,透出山海般的沉重威压。
风凝固,云定格,世间一切声音被抽离,只剩心跳在胸腔里撞击。他已屏息,只待那劫光垂落。忽地,眉心天地法眼自行睁开。一线金光刺穿太阳,刺穿时空,像被无形之手拨开的帘幕,投落另一片白炽灯下的冷色画面。
病房,纯白。心电监护仪的绿线微弱起伏,氧气面罩上凝着水雾。李澄心,另一个“我”,躺在那里,肤色苍白,指尖青紫。
李忘川眉梢刚要掠起讥嘲:幻境?
“爸爸!你醒醒啊!”撕裂耳膜的童声灌入魂海。儿子扑在玻璃隔断上,拳头砸得通红,泪水顺着鼻梁滚落,每一滴都烫得他神魂发颤。
前妻、表哥、还是其他的亲朋好友,一张张面孔在泪光里晃动,眼圈通红,却都隔着那层无法跨越的透明。哭声、呼吸声、仪器警报声,一并撞进他的骨血。那直面劫难的勇气,在这一瞬被抽得干干净净,胸口只剩钝痛。
同一刹那,宇宙脉搏在他心底低鸣,却叠着所有牵绊之人的声音,儿子的哽咽、雀儿的轻唤、白瑶的低语、幽冥龙的沉吼、奇奇的童声、赢玉的叹息、药老的叮咛……
甚至还有严敏、端木婉、童瑶、欢儿.......如同千万条丝线同时收紧:“那世界的你乃本我,此世界的你乃真我;无论本我真我,皆是你。画面为真,却是巫神手段。若你此刻回首,可弃劫而去,却将失去直面巫神、守护乾坤的至强之力,抉择在你。”
声音潮水般退去,留下死寂,李忘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山河在脚下静默,劫门在上空等待。
胸腔里翻涌着质问:“世界存亡与我何干?我已催生乾坤,可作他们一时港湾,已尽所能。我本凡人,只想抓住那些无法割舍的爱。”
法眼再转,病房的景象推到眼前,心电监护仪的曲线忽地剧烈抖动。医生护士冲进来,除颤仪的电极贴上李澄心胸口。
就在那电极落下的瞬间,李澄心的眼皮颤抖,艰难睁开一道缝隙。隔着时空与生死,两个“我”对视,同样的眼,同样的灵魂,却隔着不同的命与运。
李澄心干裂的唇微动,似要说什么。李忘川竖起一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唇前,苦笑:“我懂了。”声音未散,他已阖上天地法眼。
最后一瞥,病房里涕泪横流的儿子,像烙铁烙进眼底。他转身,目光掠过宇宙深处那座黑色金字塔,唇角勾起冷冽的不屑。
随后,仰头,对着已张开缝隙的苍灰劫门,声音不高,却震得云层四散:“来吧,第一劫。”语罢,他缓缓盘坐于乾坤世界最中央、初生祭坛的玉石台阶之上。
双膝落定,衣摆铺展如墨莲,指尖结印,眉心印玺幽光内敛。风重新流动,云影开始奔走,九重劫门的第一缕灰光垂落,照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山海之劫,将至。
劫光垂落,如亿万灰铁凝成的瀑,瞬间淹没了祭坛。雷未至,火先燃,那是一种比凡火更古老、比天雷更纯粹的“山海劫火”,专焚肉身最后一丝尘根。
乾坤世界中,第一道雷火劈在李忘川脊背,像开天巨斧自尾闾直斩百会。皮肤瞬间化作琉璃,裂纹中透出赤金光脉;第二道雷火顺着裂隙钻入骨髓,骨髓被蒸成银白雾气,雾气又在血管里凝结成雷浆。
剧痛像潮汐,一浪高过一浪:凡胎的每一寸肌肉被拉长、撕裂、重铸;每一根骨骼被捶打、碾碎、再塑。他听见自己关节炸开的脆响,也听见山岳在远处共鸣;他闻到血雾被高温蒸发的焦甜,也闻到草木被雷火点燃的清香。雷火锻体的终点,是凡胎彻底失去“人”的温度,却又在灰烬里长出“界”的纹理。
第三道雷火落下,比前一道更慢、更重,仿佛宇宙在亲手锤炼一柄新剑。他的胸腔被劈开一道裂缝,裂缝里却没有血,只有流动的星辉。
星辉迅速凝固,化作一枚枚细小的山河印记,嵌进新生的骨骼。每一枚印记都像是乾坤世界的一部分,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第四道雷火落下,带着无尽的威压,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并锻打。他的心脏被雷火包裹,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与天劫对抗。
雷火在体内奔腾,经脉被一次次撕裂,又一次次愈合,最终化作奔涌的星河。他的身体不再是凡胎,而是乾坤世界的延伸,每一寸肌肤都闪烁着山河的光芒。
最后一道雷火落下,无声。雷光化作滔天的银浪,将李忘川整个人吞没,又在一息后尽数敛入体内。凡胎已成琉璃骨,雷火化作经脉里奔涌的星河。
他缓缓睁眼,瞳孔深处倒映着新生的山海,雷火锻体,功成。他的气质在这一刻有了升华,不再是凡人,而是至高无上的界主。
同一瞬间,现代的病房中,监护仪的绿线猛地一跳,发出短促的“嘀——”。脑干首次异常放电,像一枚细小的电火花在灰质里炸开。
李澄心的手指在床单上痉挛地一抓,指节泛白。室性早搏紧随而至,心跳从规则的“咚-咚”变成惊恐的“咚-哒-咚”。
那是凡尘肉身对死亡的本能抗拒:心肌细胞在电流里错乱地收缩;血液在心室里短暂地倒流;呼吸机的警报灯亮起刺目的红。
医生俯身,除颤仪充电的嗡鸣像另一种雷霆,与乾坤界的雷火隔着时空对望。除颤电极贴上李澄心胸口的刹那,监护仪的绿线忽然归于平稳。
不是恢复,而是进入了更深的寂静。脑干放电停止了,心跳却以一种奇异的节律重新开始:咚……咚……咚……每一次搏动,都与乾坤界的雷火同频。
医生抬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自主呼吸恢复,脑干反射出现。”
凡尘肉身,在死亡边缘被硬生生拉回,渡劫,成功。两个世界,同一心跳。
李忘川低垂眼帘,指尖轻触祭坛。雷火熄灭处,一枚澄澈的“山海印”烙在掌心,像是对凡尘最后的告别,也像是对新生最初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