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比晌午弱了些,却仍闷得人发慌,
空气里飘着股子热烘烘的尘土味,吸进肺里都觉得燥得慌。
轧钢厂办公楼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扇叶上积的灰都看得清楚,
转起来还带着点 “嗡嗡” 的响声,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第三采购科的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刘清儒揉着眼睛晃了进来,
眼角还挂着点没睡醒的眼屎,脸上那股倦意就跟刚从被窝里拽出来似的。
他本想像往常一样,在科室门口冒个头,瞅着没人注意就撒丫子溜号,
谁成想,今天偏偏赶上开会,一开就开了一上午还没个完。
科长赵永胜特意嘱咐 “下午两点准时接着开,少一个都不成”,他这才没敢挪窝。
中午在食堂对付了顿少油的炒洋白菜,就找了个背旮旯儿的长椅眯瞪了一会,
醒来还觉得脑子里昏沉沉的,跟灌了铅似的,连抬眼皮都费劲。
“哟,老刘,这盹儿没睡够啊?眼泡肿得跟核桃似的!”
张建军端着搪瓷缸从外面进来,缸子里泡着几片茶叶,
热气腾腾的白雾往上飘,还带着股子淡淡的茶香。
他跟刘清儒同岁,都是 47,俩人在采购科待了二十多年,
熟得能知道彼此兜里揣的是烟卷还是糖块。
“上午跟你说的那事儿,我家小子考上厂办子弟学校了!”
张建军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声音里都透着喜劲儿,
“往后不用天天骑自行车送老远,省事儿多了!
就是这小子淘,每天放学还能跟我念叨念叨学校的事儿,烦归烦,心里倒踏实。”
刘清儒打了个哈欠,往椅子上一坐,伸了个懒腰,腰杆 “咔吧” 响了一声,
听着都让人觉得解乏:“嚯!你就知足吧!最少你能天天见着孩子,热热闹闹的多好。
哪像我,仨小子俩闺女,大的几个要么成家搬出去了,要么在别的地上班,
最小的闺女今年都十四,在郊区的寄宿中学,平时住校不回来。
现在家里就剩下我跟老伴俩人,冷清清的,想见一面孩子都难!
上次想看看小闺女,还得趁礼拜天起大早,骑俩小时自行车去她们学校门口等,
人家也就跟我聊两句,就得回宿舍,当时我在心里想,我跑这一趟图了个啥?”
“图啥?图心安呗!你这会儿家里是清净了,可也少了热闹劲儿。”
周明远揣着个刚从厂门口小卖部买的烤红薯进来,红薯皮还热得烫手,
他换手颠了颠,用胳膊肘顶了顶吴程兵,掰了一半递过去:“来,接着!
我跟我家那口子说,再熬五年,到五十就申请内退,到时候在家带带孙子,
比在这儿天天跟菜贩子、粮店掰扯强。
你看咱们现在,天天得盯着应季的菜,生怕断了供,累心!”
吴程兵接了红薯,吹了吹热气,咬了一口,甜得眯起眼,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老周你说得对,不过比起前几年,现在算好的了。
李怀德在的时候,采购点东西都得看他脸色,买袋面粉都得层层签字,跟求人似的。
现在杨厂长管事儿,讲究‘实打实干’,咱们采购只要把好质量、算准数量,
别亏了厂里职工,就行,不用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马卫国刚从食堂对账回来,手里拿着本采购登记册,“啪” 地往桌上一放:
“可不是嘛!上午去食堂,李主任还跟我说,现在菜的分量足,还新鲜,职工们都满意。
对了老刘,昨天科长跟你说的下乡采购的事儿,怎么样了?
这都七月了,正是茄子、豆角、西红柿下来的时候,
食堂等着用新鲜菜呢,总从城里菜站买,又贵还不新鲜。”
刘清儒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这茬,赶紧坐直了身子,连倦意都散了大半:
“嗨!你不说我还真记不住!上午我给昌平那边的公社打了电话,
他们说村里的茄子、豆角刚下来一批,品相好,价格也比城里低三分钱。
我跟他们约好后天过去,厂里还得派辆车过去,争取多拉点回来,
够食堂用个四五天的!”
正说着,办公室里的人渐渐来齐了,十几个同事三三俩俩聊着天,
有说家里孩子调皮的,有聊车间新到的设备好不好用的,
还有吐槽午后天气太热、吊扇不管用的,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似的。
忽然有人喊了句 “科长来了!”,屋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坐回自己的位置,
连咳嗽都不敢大声,刚才还咋咋呼呼的,这会儿都成了没嘴儿葫芦儿。
赵永胜推门进来,他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却梳得整整齐齐,一根不乱,
戴着副黑框老花镜,手里拿着个牛皮纸文件夹,往主位上一坐,椅子 “吱呀” 响了一声。
他今年 58,离退休就差两年,在这个科当了十年科长,
说话办事都透着股沉稳劲儿,从不跟人兜圈子。
“人都到齐了吧?那咱们接着上午的会开。”
他翻开文件夹,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穿透力十足:
“上午咱们说的是这个月食堂的采购计划,现在接着说。
首先得明确,咱们采购科管的是食堂采购,别的我不管,只要把职工的‘菜篮子’盯紧了,
让大家夏天能吃上新鲜菜、冬天能喝上热乎汤,这是咱们的本分,甭想别的。”
他抬了抬老花镜,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刘清儒身上:
“老刘,刚才听你说后天要去昌平公社采购茄子、豆角,这事儿办得好。
现在七月天热,菜放不住,就得从乡下直接拉,又新鲜又便宜。
别的话我不多说,你是老职工了,办事我放心。”
刘清儒赶紧点头,没接话,心里却想着:得嘞您呐,保证给办得妥妥帖帖的。
赵永胜接着说:“还有,食堂要添新蒸箱,上午李主任跟我提了,
需要采购一批不锈钢蒸盘,还有配套的配件。
这事交给马卫国和周明远,你们俩明天多跑几家五金厂看看,
对比下质量和价格,选性价比最高的,别花冤枉钱。
咱们采购的每一分钱,都是厂里的血汗钱,得花在刀刃上,谁也别想耍啥哩格儿楞。”
马卫国和周明远赶紧点头,异口同声地说:“得嘞科长,您放心,
我们明天就去,保证选好的!绝不让您失望!”
“另外,” 赵永胜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茶,语气放缓了些,
“咱们科里这些老伙计,大多都四十多了,我也快退休了。
我知道大家干采购累,大多时候还得经常下乡,风吹日晒的,还费心费力,
但只要咱们在这个岗位上一天,就得负起责任。
现在厂里风气正,杨厂长重视咱们这些基层科室,咱们更得好好干,给年轻的做个榜样。
等退休了,也能拍着胸脯说,在采购科这些年,没亏过厂里,没对不起职工!”
张建军在底下用胳膊肘碰了碰刘清儒,小声说:“赵科长这话在理,
咱们干工作,不就图个问心无愧嘛!不过也快了,
再熬几年也该到退休了,到时候就能踏踏实实歇着了。”
刘清儒点点头,心里却想的是:一会儿开完会去哪躲躲凉,
这屋里闷得实在受不了,要是能找个树荫底下眯瞪会,那才叫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