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太阳刚爬过厂房顶,轧钢厂三食堂后厨的铁皮顶就晒得发烫,
手往顶上一摸都得赶紧缩回来。
空气里飘着菜籽油的香和蒸笼冒的热气,混着屋顶下老吊扇 “嗡嗡” 的转动声,
把夏日本该有的躁意烘得愈发浓稠,连呼吸都带着股子热乎劲儿。
何雨柱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42 岁的人腰杆仍挺得笔直,
跟年轻小伙儿似的,眼角虽有细纹却丝毫不显疲态。
他端着搪瓷缸坐在灶台边喝茶,茶缸沿儿还沾着圈黑黢黢的茶渍,
目光却跟钉在那儿似的,紧盯着灶台前忙活的徒弟。
“火候往小压半格!你丫炒的是洋白菜,得脆生,不是让你炒成烂泥!”
何雨柱呷了口茶,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子师父的威严,眉头还皱了皱。
灶台前,28 岁的马华正握着炒勺颠锅,身量单薄的他绷着胳膊使劲,
蓝布褂子早被汗浸透,贴在脊梁上显出一道一道的印子,额前碎发沾着汗珠,
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眼神却不敢有半分懈怠 ——
他 66 年进的食堂,跟着何雨柱学厨已经 11 年,虽早能独当一面,
可在师父跟前,总怕被挑出毛病,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马华赶紧拧小煤气阀,手腕轻抖着调整炒勺角度,
锅里的洋白菜裹着油星子 “刺啦” 声轻了些,嘴里忍不住念叨:“知道了师父,得嘞您呐!
这煤气灶是真好使,调火这么方便,比家里的蜂窝煤炉强太多了。
要是家里也能用上,做饭能省不少事,也不用天天早上起来捅煤炉,弄得一手黑。”
“你小子想啥呢?这玩意可不是谁家都能用得起的!”
何雨柱放下茶缸,指了指灶台边的煤气管道,语气里带着点训斥的意味,
“咱们厂是 60 年代末特批装的,全市也就咱们这种大厂食堂、
还有机关单位能用上人工煤气,小饭馆现在还得靠劈柴生火呢,烟熏火燎的。
你家那胡同里,哪家不是早上起来就得捅煤炉、晚上还得封火?
想用上这东西,早着呢!”
马华听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耳朵都红了:“我就是随口说说,
主要是用惯了这煤气灶,再想家里的煤炉,总觉得麻烦。”
话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刘岚的调笑声:“哟,马华这是想给家里改善条件了?”
刘岚蹲在水槽边摘豆角,手指麻利得很,浅蓝的确良衬衫浆洗得平整挺括,
领口还绣着圈细白边,看着就是会过日子的人。
她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晕,连擦汗的手帕都是印着碎花的新料子,一看日子就过得滋润。
她直起腰时动作舒展,一点不显操劳,拍了拍手上的豆角叶:
“不过柱子说得对,前阵子我去我表姐家,她家在石景山钢铁厂宿舍,
说是有几户试点装了煤气,那都算拔尖的了,咱们普通人家,还得再等等。”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点,“说起来,自打去年革委会解散,
杨厂长复职,李怀德那孙子被赶出厂子,咱们厂这变化可真不小。
以前李怀德在的时候,食堂买袋面粉都得层层签字,跟走迷宫似的,
现在杨厂长一句话,该添的设备都在往上报,刚才李主任说的新蒸箱,
说不定真能成,板上钉钉的事儿!”
“可不是嘛!” 角落里剥蒜的胖子突然接话,声音洪亮。
29 岁的他圆脸上满是感慨,手里的蒜皮扔了一地:“去年这时候,
李怀德还总让咱们后厨给革委会的人开小灶,顿顿要肉要鱼,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咱们自己职工吃的菜里却见不着油星。现在好了,小灶早停了,饭菜分量足了,
上个月还给咱们涨了半级工资,我妈都说现在厂里日子有盼头了,不用再愁眉苦脸的。”
何雨柱也点了点头,语气里少了几分训斥,多了些感慨:“杨厂长是干实事的人,
是个真爷们儿,办事儿踏实,不像李怀德那废物点心,就知道搞虚的。
以前厂里设备坏了没人管,李怀德只想着搞运动,现在车间里的老机床都在翻新,
连咱们后厨的排烟机,李主任说这个月肯定能修,不糊弄人。
马华你记着,跟着好厂长,厂里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但手艺还得练扎实,
往后就算添了新蒸箱,没手艺也撑不起台面!”
他伸手调整了下马华手里的炒勺,指尖碰了碰勺柄,又赶紧缩回来:
“火候再提一点,洋白菜要炒出脆劲儿,不然吃着没味儿。”
马华赶紧点头,手上动作更利索了,嘴里还应着:“师父您说得对,得嘞!
现在厂里风气正,咱们干活也有劲儿,不像以前,总觉得憋屈。
前几天我听二车间的老王说,杨厂长还打算送几个年轻工人去外地学技术,
要是能轮到咱们后厨,我也想多学两手,不能总守着老一套。”
刘岚笑着补充:“你好好跟着柱子学,说不定真有机会。
以前李怀德在的时候,哪有工人学技术的份?他只想着拉帮结派,
现在不一样了,杨厂长总说要让有本事的人吃香。”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纸角还沾着点供销社特有的红色油墨印 ——
那是厂门口那间矮平房的标记,打五十年代起就杵在那儿了,
灰墙上门牌写着 “代购代销点”,窗台上总摆着职工寄放的酱油瓶。
“刚路过小卖部顺手买的糖,你俩也累了半天,一人一块解解乏,
沾沾厂里的喜气,麻利儿着拿!”
马华接过糖,先放在案板上,嘴里说着 “谢谢岚姐,您太客气了”;
胖子则剥开糖纸,“嘎嘣” 一口咬下去,甜得眯起了眼,含糊不清地说:
“这糖比以前甜多了,以前李怀德在的时候,小卖部的糖都得凭关系才能买到,
跟抢似的,现在随时去都有,不用再看人脸。”
这时,前堂传来打铃的声音 ——“叮铃铃” 的,特别响,到了工人吃饭的时间。
后厨瞬间忙了起来,跟炸开了锅似的。
何雨柱重新端起茶缸,靠在墙边盯着窗口,看着职工们排着队打饭,
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都舒展了;
刘岚端着盛好的菜盆往窗口走,步伐轻快,嘴里还招呼着 “让让啊,别烫着”;
马华盛菜时手不抖,分量给得足足的,不克扣半点;
胖子则端着蒜碗,快步往切菜区挪,生怕耽误事儿。
老吊扇还在 “嗡嗡” 转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映着几个人忙碌的身影,
空气里除了饭菜的香味,还多了几分热热闹闹的烟火气,让人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