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呢喃,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日记本边缘——那里还留着秦盈的指温。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像他一样把“秦盈”二字嚼碎了咽进骨头缝里,又生生呕出来,混着血沫,浇灌成疯魔的花。
魏卓澜的疯,是不管不顾地凿穿时空;而他的疯,是明知她回不来,却仍守着这具皮囊,像守一座荒坟。
窗外的月光突然暗了一瞬,他望着自己在墙上的影子,竟觉得与魏卓澜离去时佝偻的姿态,并无二致。
低头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死死地捏着日记本。
纸页边缘在掌心压出红痕,恍惚间像极了秦盈留在他胸口的温度。
拿着日记本,默默地回到卧室。
金色的月光透过窗棂切进来,像一道割裂回忆的刀。
他猛地将日记本砸在桌上,紧紧地盯着封面上“秦盈”二字----所谓“珍惜眼前人”,可他连真正的她都没珍惜好。
傅寒洲走向衣柜,指尖抚过秦盈的衣服,属于秦盈特有的气息正在慢慢地消散,只剩下若有若无的皂角香。
“是我把你弄丢了。”
他靠在衣柜内侧,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的柜子里回响:
他还没有跟她好好地相处过。
他弯腰拖出床底的樟木箱,将秦盈的衣服全部收起来,叠好放进去,一个来自几十年后的姑娘,身上没有任何的优越感和浮躁之气,简朴节约,自力更生。
收拾完关于秦盈的东西,他站起身背对着床扣军装纽扣,每一颗都扣得死紧。
门口传来的细小声音让他下意识回头,秦盈拘谨地站在门口,微垂着头,身上的粗布褂子洗得发灰,领口的补丁格外显眼。
“傅大哥,我……”
她声音细若蚊蝇,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把白天捡到的纽扣藏在身后。
傅寒洲的动作突然顿住,视线落在她衣服的补丁上,想起日记里秦盈工整的字迹,还有那笔为眼前的姑娘攒下的钱。
“……回头我带你去买些衣服。”
他盯着自己胸前如镜面般光滑的纽扣,语气生硬得像在下达命令:
“别穿这些了。”
秦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手指微微发抖:
“真、真的吗?”
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说要给她买新衣服,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
“嗯。”
傅寒洲别开眼,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复杂情绪。
其实,他心里更多的是对离开的那个秦盈的愧疚,想要通过对眼前这个人的好,来弥补些什么。
“时候不早了。”
他突然站起身,声音哑得像含了沙:
“你先睡,我去书房看些东西。不用等我。”
秦盈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本来想说,早上你的扣子绷掉了,我想给你缝上,但是好像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她看着傅寒洲走出房间,那背影挺得笔直,却又像藏着千斤重的心事。
屋里铺着的地毯,此刻也显得格外安静,没有一点声音来打破这份尴尬与疑惑。
她没敢问为什么,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目送他关上书房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里的灯光似乎都暗了几分。 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她自己越来越轻的呼吸。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就发现傅大哥不对劲,对着她说了许多她听不懂的话。
什么小提琴,什么双语校对,那是什么?
看着他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急切地连衣服上的扣子都绷掉了,她还从未见过傅大哥这个样子的时候。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话很少的,对她也是客客气气,可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却像变了个人。
比起那些听不懂的话,她其实更想知道,他嘴里那个叫“盈盈”的姑娘是谁,竟然能让他这样乱了方寸。
可婆婆说,“男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所以,她一直忍着没有继续问。
毕竟,她能嫁入傅家,他们家人对她也都很好。
她很知足。
可是,她还是觉得事情有些奇怪,特别是那个叫魏卓澜的人上门的时候。
他是婷婷的对象,可是为什么他和傅大哥在一起的时候,提的人好像是“秦盈”,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冲进院子里时,眼神里是赤裸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和傅大哥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村口的石狮子一样----都是没魂的东西。
可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还被傅大哥紧紧地抱在怀里,此刻却像躲避瘟疫般逃离,她低头看看掌心的扣子,想起婆婆说,“你是傅家的恩人”----可恩人,好像也留不住男人的心。
金属的凉意贴着皮肤,像他刚刚那句买衣服的承诺,明明烫得人心颤,转眼又成了冰。
她枯坐着,眼眶慢慢地有些湿润,但她还是相信傅大哥,就像他相信,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一样。
她打开柜子,将傅寒洲的衣服都拿出来,就着灯光,一件件地检查,把破损的地方挨个缝补。
白炽灯将她单薄的影子投在墙上,整个屋子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
傅寒洲提着樟木箱来到隔壁秦盈曾经住过的房间。
站在房门前,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门板上的木纹——他忽然想起,秦盈第一天来的时候。
她跟在他身后,整个人撞进他后背,发间地皂角香漫进鼻腔。
他冷硬地吐出“洁身自好”四个字,却没看见她攥着衣角转身时,肩膀绷的有多紧。
更没料到这个总被别人误会“作风不正”的姑娘,会用命改写他的结局。
推开门,月光倾泻在桌上那摞高考资料上。
泛黄的习题集里,夹着几本边角磨损的外文词典。
仿佛还能看到她深夜伏案的身影——她总借着台灯微光校对稿件,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曾是这间屋子最温柔的声响。
床头摆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边角的补丁针脚细密,是她初到燕城时全部的家当。
傅寒洲颤抖着解开包袱,露出几件打着补丁的长袖长裤,布料粗糙的触感让他眼眶发烫。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的姑娘,却愿意把赚来的钱留给别人。
他将箱子轻轻搁在桌角,金属扣碰撞的声响惊得自己一颤。
这个房间自从她搬去跟他一起住,这里就被改成了秦盈平时工作学习的地方。
床上的被单铺得整整齐齐——就感觉她还会回来一样,像从前那样抱着词典坐在床边。
空气中隐约飘来雪花膏的味道,恍惚间,他又听见她倔强的声音:
“谢谢傅团长提醒,我知道了。”
那时的他不懂,这句带着怒气的回应里,藏着多少委屈与失望。
而现在,那个眼睛灿若晨星,眸光狡黠的姑娘再也不会推开这扇门。
傅寒洲跌坐在床上,把脸埋进秦盈留下的被褥里。樟脑味早已散尽,只剩下干燥的棉被气息。
口袋里的龙凤佩一直硌着胸口,他伸手掏出来,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珍惜眼前人……”
他喃喃念着,指腹在玉佩的纹路上碾出红印:
“可没有你,这‘眼前人’于我有什么意义?”
傅寒洲死死地握着玉佩,玉佩的边角狠狠地陷进掌心,手心传来的痛感在时刻提醒他,这里的书桌前再也没有了往日伏案的身影——她走得干净利落,连带着抽走了他世界里所有的温度与生机。
“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将脸埋进掌心,掌心老茧粗粝的触感蹭得眼眶发酸:
“却唯独没算到,我不想做书中人了。”
他握紧玉佩,泪水滴落在上面:
“我以为这玉佩有灵性,能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你为什么走了?”
他扬起手,想要将玉佩摔碎,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玉佩尖锐的棱角刺破掌心,鲜血顺着纹路渗入玉佩,他仿佛感觉不到疼,手突然剧烈颤抖,龙凤佩“当啷”坠地。
他盯着渗血的掌心,声音粗哑:
“原来连玉佩都是骗人的……”
膝盖重重砸在地毯上,他抓起玉佩狠狠攥进掌心:
“我守着承诺,护着眼前人,可谁来……”
喉结滚动着眼下破碎的呜咽:
“谁来护你?”
玉佩沾染了鲜血忽然变得愈加滚烫,他无意识地将两块玉佩拼合,刹那间,一道奇异的光芒亮起,玉佩爆发出刺眼白光,时空仿佛在此刻扭曲……
傅寒洲顿时瞪大了眼睛,忽然感觉手腕的青筋如蛛网般蔓延。
他想挣脱,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向墙壁——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扭曲的时空旋涡,而秦盈的声音仿佛从裂缝中传来:
“傅寒洲!”
“等等……”
他的话没说完,灵魂已从身体里被吸入光中,他慌乱地扭头看去……
他看见“自己”正微笑着对自己挥手:
“去找她吧,我会照顾好秦盈,与她白头偕老,子孙满堂,见到她,替我说声谢谢!”
傅寒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他最后望了眼熟悉的房间,任由黑暗吞噬意识前,终于嘶哑着挤出一句:
“替我……好好爱她。”
而屋内,傅寒洲看着书桌上的两块玉佩,默默地收起来,装进口袋里。
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隔壁,秦盈正在仔细的缝补衣服,指尖反复地摩挲着傅寒洲领口的褶皱,想起他早上慌乱中扣错的纽扣,脸颊忽然发烫,赶紧低头加快针脚。
她觉得傅大哥的衣服上,破洞的地方缝补的很奇怪,不知道是谁缝的,总之看看那针脚歪歪扭扭,像是不太会做针线的人缝的。
她闲着没事,将那些线全拆了,重新缝合,傅寒洲走进来时,正看到秦盈坐在灯下的这一幕,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有块棉花堵在那里。
(317和318改了,看到这儿的宝子往前倒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