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愧疚,不是后悔,只是……只是突然想起那年后台。
十七岁的林昭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被注视。”
他蹲在后台卸虞姬的妆,指尖还沾着玫瑰红的油彩,听见头顶传来茉莉香。
“你扮的虞姬真好看。”
顾平安指尖掠过他眼角泪痕:
“可别学她为男人寻死觅活的。”
这是他第一次被团里最耀眼的姑娘搭话,却在镜中看见自己泛红的耳尖——原来被人认真夸赞时,心跳会震得太阳穴发疼。
后来他才知道,这份注视下藏着更深的涟漪。
她总在他扮虞姬时坐在台下,目光穿透他的眉眼,落向遥远的某处。
有人说她在等傅寒洲,那个从不对任何人笑的冷面军官。
“你有个角度很像他。”
她替他调整水袖时轻声说。
这句话像把钥匙,打开了他生命里所有的光。
从此他开始研究傅寒洲的照片,模仿他握枪的手势、挑眉的弧度,甚至在练《霸王别姬》时,故意让戏服在转身时划出与傅寒洲军大衣同款的利落弧度。
“做他的影子有什么不好?”
他对着妆镜勾勒眉形,油彩在眼底晕开妖冶的红。
“至少她的目光会落在我身上。”
秋日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林昭站在看守所外的梧桐树下,雨水顺着戏服的褶皱蜿蜒而下。
他摩挲着腕上的银镯,裂纹硌着掌心,熟悉的感觉突然与两个月前的夏夜重合----
潮湿的芦苇碎屑还沾在顾平安的裙摆上,她跌跌撞撞撞进林昭的宿舍时,月光正透过窗棂将戏服上的金线染成冷白。
林昭握着眉笔的手猛地顿住,镜中映出她脖颈处青紫的指痕,像条毒蛇缠上天鹅的咽喉。
“是谁?”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顾平安没回答,只是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指甲死死抠住他后背的皮肉。
林昭闻到她身上陌生的烟酒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腥甜——那是不属于她的气息。
他突然想起靳文阁平日里盯着顾平安的眼神,像秃鹫盯着腐肉。
“别问。”
顾平安仰起脸,眼尾还沾着泪珠,却突然咬住他的下唇。
血腥味在口腔炸开的瞬间,林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轰然崩塌。
他扯开她破碎的衣裙,在她锁骨处落下带着惩罚意味的齿痕,布料撕裂声混着窗外的蝉鸣,将理智彻底碾碎。
“疼吗?”
他喘息着问。
“比不过这里。”
顾平安抓起他的手按在心脏位置。
她的喉咙发紧,想起靳文阁得逞后狞笑的脸:
“顾平安,你不是心高气傲吗?现在还不是得像条狗一样听话?”
她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破碎的哭腔,伸手扯下林昭的水袖缠住自己手腕:
“昭,你说我是不是脏了?”
林昭攥住她的手,指甲掐进她掌心:
“不,脏的是他。”
他声音低得可怕,喉结滚动着咽下汹涌的杀意。
“他敢碰你,就要付出代价,我会斩断他的欲望,看他还敢不敢觊觎你。”
“昭,你说过,我要星星你就不会摘月亮……”
她的指甲划过他胸膛:
“现在我要他生不如死,你敢不敢?”
林昭翻身将人压在妆台上,打翻的胭脂泼洒在地,宛如未干的血渍。
“有什么不敢?”
林昭反手扣住她的后颈,戏服盘扣崩落在地:
“他碰过的地方,我会一寸寸洗干净。”
他咬住她耳垂,声音冷得可怕:
“从十七岁你第一次在后台冲我笑,我就已经疯了。”
他的吻落在她锁骨处的伤痕上,牙齿碾过那些属于别人的印记:
“我要让他知道,碰你的代价,是下十八层地狱。”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顾平安在情欲翻涌的间隙望向镜中交叠的身影,林昭眼底燃烧的疯狂让她想起芦苇荡里摇晃的月光——原来世上真有人,愿意为她焚尽整个世界。
林昭缓缓地向前走着,抬起水袖贴在胸口,仿佛依然能感受到当时狂乱的心跳。
这是平安最喜欢的一出戏----《霸王别姬》,所以,他总是穿着,不厌其烦。
十七岁那年,他成了孤家寡人,父母双亡后,他接过父亲的班,进了文工团。
团里有个让所有男演员都趋之若鹜的人----顾平安,长得漂亮,家世显赫,脸上总是带着笑。
听说她喜欢一个人,叫傅寒洲。
他就想,被她喜欢的人该是多优秀!?
她拒绝了所有人的表白,只为等那个男人。
他没有去表白过,因为自卑,母亲去世的早,父亲体弱,给予他的关爱少之又少。
所以,他总是躲在人群里,安安静静的看她。
有人说他长得太女气,整天扮虞姬就更不像男人了。
他恼怒过,抗争过,可是,没人为他撑腰,他向往的角色是武生,威武刚毅,英姿飒爽。
可人们总说他的扮相更适合虞姬----尽管俊美,却带着股子“阴柔气”。
就算唱腔一流,身段出挑,可嘲讽依旧多过赞扬。
他从未想到,顾平安会亲自去给他送戏服,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顾平安。
她眼底不加掩饰的赞美,和看到他卸妆后痴迷的眼神,让他内心产生巨大的狂喜和慌乱。
因为他长得像傅寒洲,是不是就能得到她的注视?
这是不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太久没有人这样夸赞他了。
可只是一句“像那个人”,就让他瞬间沦陷在顾平安的笑容里。
有爱慕她的男演员酸溜溜地说:
“不过是因为他侧脸有三分像傅寒洲罢了。”
可他不在乎。
当顾平安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开始,他才知道,原来被她注视的每一秒,都值得用余生去珍藏。
从此她的笑容,她的喜怒哀乐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能得到这样一个明媚娇艳的女子青睐,他甘之如饴。
尽管他知道,她是通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他太久没有被人这样关注过了。
只要他演《霸王别姬》,顾平安总是会坐在下边看,场场不落。
“昭……”
有一次他演完新排的戏《长生殿》,顾平安跑到后台,情绪激动:
“你说杨贵妃被赐死时,有没有恨过唐明皇?”
林昭解下凤冠,水袖一甩,脂粉的甜腻气味冲进鼻腔:
“杨贵妃太蠢,早该把皇宫烧作灰烬,却被一个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
顾平安若有所思,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抓起她的手,油彩在她掌心洇开红梅般的印记:
“若你需要,我愿做你的楚霸王,陪你一起死。”
时间长了,他是顾平安在文工团说话最多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亲密。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阴影里互相贴近互相取暖。
慢慢地,他才知道这个看着光鲜亮丽的姑娘,内心深处也有那么多的无奈和不快乐。
她从小到大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在服从,她在人前所表现出的每一个表情都是经过细细拿捏。
原来她也不快乐。
她喜欢傅寒洲,是她做的最快乐的一件事,因为这件事没有人反对。
所以,她快乐的事情,他愿意为她去做。
哪怕只是被当做一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