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灌进公寓,吹动了窗帘。
顾沉左手掌心的灼热感,随着脑海里那段旋律的盘旋,变得无法忽视。
他摊开手掌,皮肤下空无一物,那股热量却像埋在骨头里的炭火。
“那首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唱出来。”苏晚看着他,眼睛里没有半分犹豫。
顾沉闭上眼。
一段不成调的旋-律,从他唇边慢慢溢出,断断续续,像是从生了锈的记忆深处硬扯出来的。
电话那头的李默安静听着,第七号实验室内,猎鹰团队已经将音频捕捉,开始进行最复杂的声纹解构。
“不行,信息太碎片化了。”李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不只是旋律。”苏晚凑近手机,“顾叔叔不是程序员,他的逻辑是情感的。歌词,节奏,甚至是他唱这首歌时的情绪……都可能是密钥的一部分。”
顾沉的哼唱还在继续,他努力回忆着那些被时间冲刷的模糊的歌词。
“星星……睡了……”
“月亮……醒着……”
“爸爸把爱……变成牺牲……”
当“牺牲”这个词从顾沉口中吐出时,实验室里的猎鹰猛地喊了一声。
“找到了!一个强加密的数据坐标!用‘牺牲’作为了最终的破译密钥!”
屏幕上,一个位于太平洋底部的三维地图被瞬间放大。
一个红点,在一片剧烈波动的深红色区域里,安静地闪烁着。
“马里亚纳海沟……地表下活火山群内部。”李默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代号,‘伊甸园’。”
实验室里,刚刚还存在的兴奋气氛瞬间凝固。
“这不可能。”猎鹰的声音都变调了,“那个区域的地热活动异常剧烈,温度超过任何已知潜航器的极限。那是物理意义上的禁区。”
“这是陷阱。”李默的声音斩钉截铁,“陈卓在把你们往火坑里推。”
苏晚看着屏幕上那个孤独的红点,轻轻摇了摇头。
“正因为不可能,所以才有可能。”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嘈杂的实验室安静下来。
“‘the Seed’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数字生命,它的孵化,或许就需要这种物理世界和数字世界共鸣的极致场域。”
“它在汲取的心的能量。”
“我们去送死吗?”李默反问,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火气,“‘幽灵’号到不了那里!”
顾沉一直没说话。
他拿起桌上那块黄铜怀表,怀表的指针轻微震颤,指向了屏幕上“伊甸园”的坐标。
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清晰地告诉他答案。
他举起手机,对着听筒说。
“我爸,给我上了把锁。”
“现在,他让我去打开。”
第七号实验室下面的秘密船坞,变成了一个疯狂的改装车间。
“幽灵”号的外壳被全部拆卸,换上了最新研发的、能够抵抗极限高温和压力的复合材料。
李默把自己的休息室搬到了船坞旁边,他和墨子科技最顶尖的工程师团队,不眠不休地攻克着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
潜艇的能源核心被重构,冷却系统被强化到了理论极限。
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不是改装,这是在用现有的人类科技,去打造一个能闯进地狱的棺材。
他们给这艘被重塑的潜艇,取了一个新的名字。
“摇篮”。
这个名字,是苏晚起的。
她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新生命的孕育之地。
所以,他们也需要一个摇篮。
改装进入最后阶段的那个夜晚,苏晚一个人待在休息室里,重新翻阅着陈卓留下的日志。
加密数据被破解后,除了文字,还有一些模糊的图片附件。
她点开其中一张。
屏幕上,一个蜷缩的光团,像一个未成形的胎儿,静静悬浮在黑暗中。
无数细碎的数据流,像脐带一样连接着它,给它输送着什么。
苏晚把图片放大。
她看到,那些数据流的源头,来自一张张模糊的人脸。
那些人脸上,带着极致的爱意,极致的悲伤,极致的喜悦。
赵文渊,把那些精英的意识碎片,提炼成了最纯粹的情感养料,正在喂养这个“神”的胚胎。
苏晚的手指猛地抽离屏幕,像被烫到一样。
胃里一阵翻搅。
一种混杂着母性与恐惧的诡异感觉,让她浑身发冷。
她仿佛听见了那个光团在哭泣,在低语。
它在渴望,渴望更多的情感,渴望破壳而出。
苏晚抓过床头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在扉页上写下几个字。
《莫比乌斯:第二部》
然后,她在下面重重地写下了续集的标题。
《催生》。
出发前夜。
“摇篮”号静静地停泊在注满了水的船坞里,深黑色的外壳像一头蛰伏的深海巨兽。
顾沉站在控制室,看着李默。
“我们离开后,‘信任网络’就交给你了。”
“放心。”李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的事,我顶着。”
顾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向潜艇。
苏晚已经在驾驶舱里等着他。
两人登艇,厚重的舱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部的一切声音。
“摇篮”号的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悄无声息地滑入通往深海的通道。
驾驶舱内,只有仪表盘散发着幽蓝色的光。
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苏晚看着顾沉专注操作的侧脸,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的目光落在了操作台上。
那块黄铜怀表,被顾沉随意地放在那里,表盘在幽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晕。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碰一下那块承载了太多秘密的金属。
指尖还没碰到怀表的表面。
一股寒意就顺着她的指骨,瞬间钻遍了全身。
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温。
那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对生命的绝对漠视。
像被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从时间的尽头注视着。
苏晚猛地收回手,呼吸一滞。
“怎么了?”顾沉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过头来。
苏晚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她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了舷窗外。
外面,是无边无际的,漆黑的深海。
可她知道。
那股寒意,不是来自窗外。
它来自前方。
比一万一千米的深海,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