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内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皆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烛火在死寂中静静燃烧,橘红色的焰尖微微跳动,细微的 “滋滋” 声顺着空气钻进每个人耳中,清晰得惊人。忽然,“噼啪” 一声脆响,一截烛花爆开,在极致的静谧里显得格外突兀,惊得人心头轻轻一颤。
青鸟将花巧扶起,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见每个人都神色凝重,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谨慎:“要救马逢舟,眼下有一个最稳妥的法子 —— 找到传说中的三生树果实。”
花巧一听竟有救人的法子,黯淡的眼眸瞬间亮起,像是蒙尘的珍珠骤然被拭去灰翳,那点光里裹着满溢的希冀。她紧绷的嘴角缓缓舒展开,漾开一抹真切的微笑,连眉宇间的愁绪都散了大半。跳动的烛火映在她身上,给她的衣袂镶上一层暖金色的边,整个人仿佛都浸在柔光里,连先前的悲戚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冲淡了许多。
青鸟顿了顿,详细解释道:“这三生树乃是上古神物,一千年开花,一千年结果,再历一千年方才成熟,三千年才得一颗果实。此果药效卓绝,不仅能让尸身完好的死者死而复生,更能延年益寿;最关键的是,它能中和人与妖之间的相克相冲,彻底化解精元损耗之弊,让你们二人得以安稳相守。”
裴婉君听到 “三生果” 三字,心头猛地一跳 —— 这不正是夷安公主墓中那棵三生树所结之果吗?可她随即想起公主墓中的情景,那神树早已被蛟蛇吞入腹中,实在遗憾。可转念又想起,还有一颗果实被张天童带走。
她刚要开口提及此事,便听青鸟继续说道:“只要能寻得一颗完好的三生果,不仅能补全马逢舟耗损的精元,救他性命;你们二人各食一半,往后相伴便再无任何阻碍。”
“完好的果实……” 裴婉君喃喃重复,想起张天童带走那棵果实已然开裂,显然不符合 “完好” 二字,到了嘴边的话又悄悄咽了回去,只在心底暗叹一声可惜。
花巧的眉头拧得更紧,方才燃起的希望又被浇了大半:“听郎君说这三生果的神效,确实是神物,可我该去往何处寻找?”
青鸟缓缓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我只知世间确有此神树存在,却不知其具体方位,古籍中也未曾记载。”
花巧踉跄着走到马逢舟身旁,俯身凝视着他苍白的面容,声音里满是悲戚:“可泽文……石医师说他最多只剩三日性命。要在三天内找到一棵踪迹全无的神树,寻得那颗果实,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她猛地转头看向青鸟,眼底满是急切的恳求,声音都带着哭腔:“青鸟郎君,求您再想想,除了三生果,可还有别的法子能救他?哪怕凶险万分,我也愿意一试!”
青鸟提及 “三生果” 时,中堂内死寂的空气骤然活络,众人眼底纷纷燃起希冀的光 ——这果子定是救命的关键。可待青鸟将寻果的艰险一一道明,那点刚燃起的火苗便瞬间被冷水浇灭,堂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马逢舟只剩三日性命,而这三生树生长于何处都不知晓,此刻要寻来,无异于大海捞针。方才舒展的眉头再度紧锁,每个人脸上都覆着一层沉重的阴霾,连呼吸都带着无力的滞涩。
“有!”
青鸟的声音陡然响起,斩钉截铁,脸上却凝着比之前更浓重的凝重,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不但有,且就在你身边,极易寻找。”
花巧闻言,方才被绝望压垮的心神瞬间被狂喜点燃,激动得险些跳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衣襟,急切追问:“是什么?快告诉我!”
青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如洪钟:“就是你的内丹。”
一阵微风悄然穿堂而入,中堂内的油灯与烛火顿时摇曳起来,焰光忽明忽暗,将众人的脸庞映照得光影流转。方才凝在脸上的沉重与焦灼,随光影起伏忽深忽浅,更添了几分世事难料的怅然。
只听青鸟继续说道:“我知你的内丹不在你体内,而在兰儿身上。只要你将内丹从兰儿体内取出,移入马逢舟体内 —— 此后你潜心修行,不但可以慢慢温养内丹;而这百年修为的内丹,既能补全他耗损的精元,更能让他脱胎换骨,往后你们便能毫无阻碍地相守一生。”
花巧脸上的狂喜还未完全蔓延,便敏锐地察觉到青鸟语气中的隐忧,心头一沉,方才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了大半。她紧盯着青鸟,谨慎地追问:“此事定然有代价,对不对?你如实说。”
青鸟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一字一句都带着无法辩驳的沉重:“你此前留在兰儿体内的内丹,早已与她的心脉共生,成了护她周全的根本。取出内丹,不仅能救马逢舟,那百年修为更能让他彻底摆脱凡人之躯的桎梏。可内丹离体的瞬间,兰儿体内被压制多年的病痛会瞬间爆发,将她彻底吞噬 —— 她会当场毙命,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不…… 那不行!”
花巧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她用力摇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你不能用兰儿的命来逼我!那是娘子用性命换来的孩子,是她拼尽全力护下来的念想,我怎能……”
恩人临终前托付的眼神、兰儿平日里软糯的呼唤、那张带着稚气的笑脸,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让她用恩人的后代换自己情人的命,这比让她魂飞魄散、受尽炼狱之苦还要残忍千百倍。她浑身发抖,连站立都变得艰难,眼中满是撕裂般的痛苦与绝望。
微风过后,烛火与油灯的火苗竟似被点燃了后劲,骤然燃得比先前旺了数分。赤红的火舌不住向上窜起,舔舐着空气,势头汹汹,仿佛要挣脱灯盏与烛台的束缚,直扑屋顶的房梁而去。
青鸟看着花巧痛苦撕裂的模样,话锋一转:“除了这两种,还有第三种办法 —— 而这个办法,你其实早就知道。”
他的话还未说完,花巧便猛地摇头,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仿佛不愿听到那即将出口的话语。可她眼底却藏着一丝微弱的期待,盼着青鸟所说的,并非自己心中猜想的那条绝路。
杨素娥、裴婉君与清韵代等人听得一头雾水。明明是商议救治马逢舟的法子,可青鸟的话听来却字字带着逼迫,让人摸不透他究竟是何打算,只能面面相觑,神色间满是疑惑。
突然,一阵强风猛地穿堂而入!油灯与烛火被狂风裹挟,火舌瞬间被撕扯得歪歪斜斜,噼啪作响。花巧身后烛台上的五根蜡烛应声而灭,先前映在花巧身上的暖光骤然消散,好似无边的黑暗瞬间涌来,将她单薄的身躯彻底笼罩,只剩一道模糊的剪影。
余下的灯火在风中剧烈摇曳,忽明忽暗地映着众人的脸庞。那份明暗交替的光影,恰如他们此刻的心境 —— 满是突如其来的疑惑与不解,搅得人心乱如麻。
晴儿见状,连忙快步上前想去关上中堂的门,可刚走出没几步,那股狂躁的强风竟骤然停歇,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余下屋内残留的微凉气流,与摇曳不定的灯火相映。
青鸟迈步走近花巧,声音陡然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冰刃划破空气:“那便是吸取无辜善良之人的魂魄,强行灌入马逢舟体内,既能补全他的精元,又能让他彻底摆脱生死桎梏,往后你们便可高枕无忧……”
最不愿听到的话终究还是被说破,花巧如遭霹雳击中,整个人瞬间僵立当场,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缓缓闭上眼,泪水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地面上,晕开点点湿痕。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杨素娥却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望着青鸟挺拔的背影,缓缓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花巧时,眉头微蹙,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叹,那叹息里藏着惋惜,更有几分了然。
清韵代与裴婉君听见这声叹息,心头一动,再次望向花巧 ——她身形紧绷得如拉满的弓弦,颤抖不已,眼底满是化不开的迷茫与惊惶,整个人似被无形的焦虑裹住,连呼吸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滞涩。两人又瞥了眼案上昏迷的马逢舟,脑中灵光一闪 —— 青鸟哪里是真的教唆,他分明是故意抛出这两条绝路,逼花巧直面自己的内心,看清执念与良知的边界!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作释然。
一旁的香菱、李伍与王仙君却仍是一头雾水,挠着头皮面面相觑,全然不懂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裴婉君身旁的珠儿盯着青鸟的背影,听着他方才那些话语,忽然觉得莫名熟悉 —— 这语气、这步步紧逼的架势,竟与张天童阿翁有几分相似!只是张阿翁年岁已高,而青鸟要年轻些。
此刻,青鸟的话语并未停歇,带着一丝刻意的逼问:“如此一来,既救了马逢舟的命,又能让你吞噬魂魄增强自身修为,岂不是一举两得?”
中堂内再次陷入死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响。众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目光死死锁在青鸟与花巧身上,不敢有半分偏移。
唯有花巧粗重又急促的呼吸声,在这极致的静谧中格外清晰,一声接一声撞在人心上,带着难以言喻的焦灼与惶恐,反倒让旁人也跟着心头发紧,竟生出几分呼吸困难的压抑感。
“不…… 不是的……”
花巧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却带着无尽的痛苦:“前几日,我与泽文一同游湖,他突然口吐鲜血,我才惊觉,是我的妖气一直在无意识地吸食他的精元。我当时又慌又怕,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心如刀绞。”
“后来在河边,我见到一位娘子独自浣衣,四周无人。”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深深的自责,“那一刻,这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涌上心头 —— 若是吸取了她的魂魄,说不定就能救泽文。我已经悄悄走近她,法力都已运起,指尖都泛起了妖光。”
“好在这时,那娘子的女儿笑着跑向她,喊着‘阿娘’。” 她猛地抬手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那一声呼唤,让我想起了兰儿,想起了她跟着我时的点点滴滴。我看着手中的法力光芒,突然害怕起来 —— 我怕自己真的变成祸害人间的妖邪,怕有一天连自己都控制不住本性。”
“可我又不甘啊……” 她放下手,泪眼婆娑地望向昏迷的马逢舟,眼底满是绝望的眷恋,“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他转世,好不容易才再续前缘,我真的不愿意再失去他。我只能不断欺骗自己,那只是一时糊涂的念头,是我想多了……”
“可今天,我看到自己妖气翻涌,变得那般恐怖,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她声音哽咽,几乎不成调,“我才明白,那不是错觉。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不仅会忍不住去吸食他人的魂魄,说不定哪天,连泽文都会被我无意识地伤害……”
青鸟嘴角陡然一扬,眼中的锐利更甚,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堂内:“马逢舟不是泽文!”
“不…… 不是的!” 花巧拼命摇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缩,双手在身侧胡乱挥舞,仿佛想推开这残酷的真相。青鸟却步步紧逼,脚步沉稳如铁,直到她的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梁柱,退无可退。
两人相距不过一步,青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如同实质,让花巧呼吸都变得困难,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他的目光深邃如渊,一字一句都带着刺破虚妄的郑重:“你自己的心,比任何人都清楚 —— 他是马逢舟,不是你执念中的泽文。”
花巧猛地抬手捂住耳朵,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她紧闭双眼,拼命嘶吼:“我不听!我不要听!” 可那句 “他不是泽文”,却像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荡,挥之不去,将她层层包裹的伪装撕得粉碎。
青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伫立在她面前,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给她直面现实的时间。堂内只剩下花巧粗重的喘息,以及远处马逢舟微弱的呼吸声,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杨素娥抬手指向晴儿,目光示意了一眼一旁熄灭的烛台。晴儿立刻会意,脚步放得极轻,快步上前拿起火折子,将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橘红色的火光重新亮起,她才悄无声息地退回杨素娥身边。
重新燃起的暖光漫开,恰好又笼罩住花巧,温柔地将她紧紧裹住,驱散了方才缠身的寒意与黑暗,也稍稍抚平了些许她心头的慌乱。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突然从花巧喉间溢出,紧接着,哭声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在寂静的堂内久久回荡,凄厉又悲怆,让人听着忍不住心头发酸,暗自悲叹。
她缓缓放下捂耳的双手,泪水模糊了视线,脸上满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声音哽咽得不成调:“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啊!”
“逢舟和泽文长得一模一样,他确实是泽文转世,可他们早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泪水混合着悔恨滚落,“泽文是山神之子,无牵无挂,为了我可以放弃一切,哪怕与整个天地为敌;可逢舟不一样,他是凡人,身上背着父母的期盼,扛着家族的责任,他既不愿负我,更不愿让年迈的父母忧心。”
“我不想再失去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裹着绝望的哀求,每一个字都似浸了泪,沉甸甸砸在人心上。看向榻上昏迷的马逢舟时,她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眷恋,又掺着锥心的痛苦,指尖微微颤抖,却不敢上前触碰,怕惊扰了他,也怕碰碎了这仅存的念想。
“可我更不愿看到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日渐憔悴,甚至为我耗损性命……” 她哽咽着顿了顿,喉间的苦涩几乎溢出来,“我既想抓住这失而复得的缘分,拼尽全力留住他,又想让他平安顺遂,一世无忧,可这世间 ——”
她猛地抬高声音,语气里满是撕心裂肺的茫然与不甘,尾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一遍遍叩问着命运:“怎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怎么就没有?!”
那声声诘问在寂静的中堂里回荡,满是求而不得的绝望与无力,将她进退两难的煎熬,与深爱着却不得不放手的无奈,渲染得淋漓尽致。
她双手紧紧捶着胸口,哭声嘶哑而凄厉,每一声都裹挟着撕心裂肺的痛,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压的委屈、绝望与不甘,尽数倾泻出来。
众人望着她崩溃的模样,眼眶皆已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谁也不忍上前打扰,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满心酸涩。青鸟侧过脸,强忍着眼底翻涌的湿意,指节因攥紧拳头而泛白,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心头的沉重与无力,丝毫不亚于放声痛哭的花巧。
“我一直自欺欺人,把他当成泽文的影子,逼着他回应我的执念,却忘了他是马逢舟,是有自己人生的凡人。” 花巧瘫坐在地,双肩剧烈颤抖,“我早就知道真相,只是懦弱地不敢面对 —— 面对我终究留不住他,面对我们两世纠葛,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
哭声悲切,字字泣血,道尽了她在爱与责任、执念与现实之间的撕裂与无助,听得在场众人无不默然,心中满是唏嘘。
堂内一片寂静,唯有花巧压抑的啜泣声在回荡。她那份跨越两世的执着爱恋,那份直面现实的撕心裂肺,让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 杨素娥抬手拭着眼角,裴婉君与清韵代相顾垂泪,几个婢女更是忍不住抽泣出声,连蓉姐儿都红了眼眶,泪水在睫羽间打转,强忍着才未落下。
青鸟望着彻底卸下伪装的花巧,悄悄抹去眼角的湿痕,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见一旁的石胜猛地攥紧了拳头,喉结滚动数次,强压下眼中打转的泪珠,沉声道:“花巧娘子,还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什么?” 青鸟陡然一怔,转头看向石胜,眼中满是意外。
花巧更是如获至宝,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泪痕,膝行着扑到石胜跟前,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摆,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声音带着哭腔的急切:“石医师!是什么法子?只要能救逢舟,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青鸟听到她口中唤的是 “逢舟”,而非执念中的 “泽文”,眸中闪过一丝欣慰 —— 看来这场撕心裂肺的痛哭,真的让她开始解开心结,真正接纳了眼前这个凡人公子的身份。他上前一步,与花巧一同望向石胜,静待着这或许是唯一生机的法子。
石胜目光凝重却带着几分笃定,缓缓开口:“青鸟郎君身怀一门绝学,名为‘三劫乾坤契’。这法门与神识紧密相连,玄妙无穷。”
他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马逢舟的伤势之所以如此严重,并非单纯因你吸食精元。他前世泽文对你思念极深,即便转世轮回,神识中仍残留着对你的执念。再加上你内丹离体,身躯本就如同重伤之人,那道残留的思念神识便成了诱因 —— 它在无意识中加速消耗马逢舟的精元,实则是想借此为你补充灵力,护你周全。”
说到此处,石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语气愈发郑重:“救他的法子,便是彻底清除马逢舟神识内那道残留意识。包括泽文对你的执念,还有你与马逢舟今生相处的每一段记忆、每一个片段,都要一并抹去。”
“如此一来,青鸟郎君便可将一丝乾坤契的法力导入他的神识,既能稳固心脉、护住他的性命,更能慢慢滋养他耗损的精元,让他彻底痊愈。”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坦诚,“但这只是我的推断,此法门从未用于此类情况,具体能不能管用,我也无从得知。”
“不…… 不能消除!” 花巧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眼中满是不舍与痛苦,“那意识是我二人最珍贵的念想,逢舟的记忆有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是我们一同看过的每一处风景…… 若是没了这些,他对我便只剩一片空白,和陌生人无异。不消除不行吗?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哀求,看向石胜的眼神里满是希冀,盼着能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石胜轻轻摇头,语气沉重而无奈:“娘子,并非我心狠。乾坤契的法力对神识影响极大,马逢舟的病根全在那道残留意识上。唯有将这段意识彻底清除,乾坤契才能顺利护住他的神识,治愈他的伤势。”
“可若是不消除……” 他话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凝重,“马逢舟的本我意识与泽文的残留意识会在神识内不断碰撞、撕扯。届时,乾坤契的法力非但不能救人,反而会激化这种冲突,让他陷入癫狂,最终被两种意识的拉扯吞噬,死于狂症,无药可救。”
众人听罢石胜的话,心头皆是一沉 —— 清除记忆,便意味着花巧与马逢舟的缘分彻底终结,往后便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他们纷纷站起身,下意识地向着花巧靠拢了些,脸上的悲戚更重,眼神里满是惋惜与不忍,却无一人能说得出安慰的话语。
花巧僵在原地,内心如同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撕裂般的痛苦蔓延全身。她不愿失去逢舟,哪怕只是让他活着、与自己遥遥相望也好;更不愿泽文的意识彻底消散,那是他们两世纠葛的唯一证明。可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马逢舟死于狂症,那份鲜活的、属于 “马逢舟” 的温柔与担当,早已刻进了她的心底。救他,便要抹去所有;不救,便是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万千纠结如同乱麻缠绕,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一道踉跄的身影突然从案边扑出,挡在了花巧身前。
“是马逢舟!他醒了!” 清韵代低呼一声,满是意外。
原来方才众人的目光与心思都集中在花巧身上,无人留意到马逢舟的指尖已然微动。他悠悠醒转,便看见一众人围着瘫坐在地的花巧,身前那名曾用法力压制她的男子(青鸟)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只当是众人要加害于她。哪怕身躯虚弱得连站立都摇摇欲坠,他还是凭着一股执念,挣扎着爬起来,拼尽全力护在了花巧身前。
“你们…… 放过她……” 马逢舟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气息断断续续,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却死死挡在花巧面前,眼神坚定,“她不是坏人…… 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求求你们…… 不要为难她……”
话音未落,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花巧看着身前这道虚弱却依旧执着护着自己的身影,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脑海中翻涌的不再是与泽文的过往,而是与逢舟相处的点点滴滴 —— 青石桥上的异口同声、游湖时他为她折的荷花、月下他轻声说的情话、还有他每次担忧时蹙起的眉头、温柔时眼底的笑意……
这些鲜活的记忆,比前世的执念更让她心痛,也更让她清醒。
就在此时,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法力灵光,突然从马逢舟身后亮起。马逢舟只觉后脑勺一阵轻麻,原本就模糊的意识瞬间被黑暗吞噬,身体一软,便向后倒去。
花巧下伸出双臂,稳稳将他接在怀里。他的头靠在她的肩头,气息温热却微弱,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担忧,像个脆弱的孩子。
花巧轻轻将马逢舟的头枕在自己膝上,指尖颤抖着抚过他苍白的脸颊,顺着他紧锁的眉峰缓缓摩挲,仿佛要将这张脸的轮廓刻进灵魂深处。她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腰背却挺得笔直,泪水无声地落在他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消散的烟:
“逢舟,我的逢舟……” 她唤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裹着化不开的眷恋,“方才你护着我的模样,我看见了。就像你说的,你不是泽文,你是马逢舟,是会为我挡在身前、哪怕虚弱到站不稳也不肯退让的马逢舟。”
她俯身,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侵湿了他的鬓角:“我曾执着于泽文的转世,把你当成他的影子,逼着你承接我两世的念想,却忘了问你累不累,忘了你本有自己的人生 —— 有盼你安康的母亲,有光明的前程,有本该不被妖邪牵绊的未来。是我太贪心,把两世的执念,都压在了你的身上,才让你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我总说不愿再失去,可我所谓的‘不失去’,竟是要以你的性命为代价。” 她笑了笑,笑声里满是苦涩的释然,“现在我懂了,真正的爱从来不是占有,不是把你困在我的执念里,而是看着你好好活着,看着你回到本该属于你的人生里,哪怕那人生里,再也没有我。”
她抬手,最后一次为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划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每一寸都细细描摹:“泽文是我前世的牵挂,他为我而死,我念了他二十年;可你是我今生的救赎,你护我周全,我该还你自由。从今日起,我放手了 —— 放泽文彻底安息,放你回归凡尘,也放我自己,走出这两世的纠缠。”
“等你醒来,就会忘了我,忘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故事。” 她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温柔,“你会回到马府,做回那个让母亲安心的好儿子,好好读书,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生儿育女,平安顺遂地过一生。这才是你该有的人生,是我欠你的人生。”
她缓缓直起身,在他眉心轻轻印下一个吻,带着诀别的郑重:“逢舟,好好活着。若有来生,我们不要再相见了 —— 我怕我再一次贪心,再一次把你拖进这爱恨纠缠里。这一世,能遇见你,能被你爱过、护过,我已知足。”
说完,她轻轻将他的头靠在梁柱上,缓缓起身,转身看向青鸟时,眼中的泪已干,只剩下一片澄澈的决绝。而她方才俯身道别的模样,那声轻得像叹息的 “好好活着”,却像一根细针,扎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让本就泛红的眼眶,彻底湿了一片。
清韵代看着花巧转身时孤绝的背影,心头发紧,下意识便要上前安慰,手腕却被身旁的杨素额轻轻按住。她转头看向杨素额,只见杨素额眸中满是了然的悲悯,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 此刻的花巧,需要的从不是安慰,而是独自面对诀别的勇气,任何一句劝慰,都可能击溃她强撑的决绝。
清韵代鼻尖一酸,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别过脸去,指尖却不自觉攥紧了衣襟。
花巧对着青鸟深深行了一礼,裙摆扫过地面,带出细碎的声响,语气平静得近乎淡漠,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劳烦郎君为逢舟疗伤,花巧在此谢过。”
青鸟看着她眼底那片死寂的澄澈,轻轻点头应下。花巧便转身走向中堂门口,衣袂在风中微微飘动,像一只即将离巢的蝶。可就在她的脚即将踏出门槛的刹那,身形猛地一顿,肩膀几不可查地僵了僵。她的脸缓缓向后转去,目光似乎想要穿透空气,再看一眼那堂中昏迷的身影 —— 可就在脸颊即将转向的瞬间,她骤然停住,双拳在身侧死死攥紧,指节泛白。
紧接着,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眷恋也被抹去,只余一片决绝,抬脚便踏出了门槛,再没有一丝迟疑。
裴婉君担忧她一时想不开,连忙对身旁的香菱递了个眼色,几人悄无声息地紧跟其后,远远护着她的身影。
众人皆知接下来青鸟要为马逢舟施展乾坤契疗伤,心知疗伤需要绝对清净的环境,不容半分干扰。他们心照不宣地放缓脚步,紧随在裴婉君一行人身后,行至中堂门口时,便齐齐停住脚步,自觉退到廊下等候。
裴婉君拉着仍想探头张望的清韵代,轻轻摇头示意;杨素娥站在廊柱旁,目光望着中堂紧闭的门扉,轻轻叹了口气;香菱与珠儿等人则守在台阶下。整个庭院静悄悄的,只有风穿过檐角的声响,每个人的心头都悬着一块石头,既盼着里面传来疗伤成功的消息,又忍不住为那彻底诀别的两人暗自唏嘘。
青鸟见一行人彻底离开,转头与石胜交换了一个眼神。石胜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马逢舟抱起,移步到中堂中央开阔处平放,沉声道:“乾坤契需直击识海,法力需控在三成,多一分则伤本源,少一分则除不尽执念。切记要避开印堂穴旁的神庭、眉冲二穴,直击百会穴下方三寸的泥丸宫。”
说罢,他俯身扶住马逢舟的双肩,指尖稳稳扣住他的肩井穴,对着青鸟郑重点头。青鸟依言凝神,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三成乾坤契法力尽数凝聚于剑指,指尖光芒收敛,却透着一股撼动心魄的力量,蓄势待发。
石胜指尖连动,快如闪电般点在马逢舟百会、风池、膻中几处大穴,形成一道无形的护罩,护住他的灵识根基。准备完毕,他抬眼看向青鸟,眼神中满是笃定的示意。
青鸟剑指对准马逢舟泥丸宫穴位,深吸一口气,指尖金光骤然暴涨 —— 那凝聚的法力如蓄满的堤坝骤然泄洪,带着破竹之势,稳稳注入马逢舟体内。
众人在中堂门外焦急等候,谁也不敢贸然打扰。微风吹过庭院,檐下的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摆,内里的火光忽明忽暗,光影时而映在门框之上,时而洒落青石板地面,斑驳晃动。
花巧独自立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仰头望着被夜风拂得摇曳的枝叶。不知何时,月亮挣破云层悄然显露,清辉透过疏密交错的叶隙洒下,在她脸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忽明忽暗。耳边枝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耳边低低絮语,又似无声的叹息,缠缠绕绕,拂过她眉间化不开的愁绪。
偶尔有一两片枯叶从枝头飘落,打着旋儿缓缓降下。其中一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肩头。她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纤细的手指轻轻拈起那片枯叶,叶脉已经泛黄发脆,边缘微微卷曲,满是岁月凋零的痕迹。
她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枯叶,眼神里满是复杂——有对过往的眷恋,有对现实的无奈,有放手的释然,更有诀别的决绝。就像这片叶子,终究要离开枝头,回归尘土,她与马逢舟的缘分,就像这枝叶。她嘴角微微上扬,捏住枯叶的手一松,那枯叶又飘落向地面,与其他枯叶混在一起。
杨素娥、清韵代与裴婉君站在不远处的石桌旁,目光紧紧锁着槐树下的花巧。她孤单的身影映在晃动的光影里,透着说不尽的悲凉,清韵代眼眶泛红,先前未干的泪水还凝在睫羽上;裴婉君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酸涩;杨素娥眉头微蹙,眼神里满是沉甸甸的担忧。
樊铁生、弥武丸等人守在中堂门口,目光在花巧与大门口之间来回流转,神色凝重——他们既心疼花巧的境遇,更盼着青鸟的乾坤契能真的救下马逢舟,给这场纠葛一个不算太差的结局。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中堂的房门被缓缓推开。青鸟与石胜并肩走了出来,神色平静。杨素娥等人连忙快步上前,满到嘴边的询问还未出口,石胜便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完成了,和我料想的一样。”
这本该是值得欢呼的消息,可众人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反倒都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容。清韵代转头望向花巧孤寂的背影,眼底的悲痛又深了几分——马逢舟的命是保住了,可他再也记不起花巧了,记不起那些相守的时光,记不起这份跨越两世的爱恋。
庭院里一片沉寂,只有风穿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夹杂着几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在夜色里悄悄飘散。
青鸟抬眼望向沉沉夜空,指尖飞快掐算,眉头骤然锁紧,眸底掠过一丝凝重。他转身对石胜道:“阿兄,劳烦你送马逢舟回马府厢房,随后带清韵代她们先回随意楼。”石胜颔首应下,不多言语。
青鸟又看向门口的樊铁生:“铁生阿兄,随我去办点事。”“好!”樊铁生爽快应诺,神色利落。他再交待张问和弥武丸等人:“你们先护送裴婉君、清韵代二位娘子返程。”三人齐声应下,各归其位。
接着他转向杨素娥,语气沉稳:“阿姐,我们不便多扰。婉君和清韵代先回去,我有些事需出去一趟。”杨素娥看向裴、清二人,只见她们神色淡然,不见半分慌乱,想来青鸟这般临事处置并非首次,便放心应下,叮嘱道:“凡事多加小心。”
青鸟点头,转向二人。清韵代轻叹一声,率先开口:“你放心去吧,我与婉君妹妹先回。”裴婉君亦附和:“万事小心。”
诸事交待完毕,青鸟带着樊铁生走向槐树下的花巧。“花巧,如今兰儿是一人在家?”
花巧闻言回过神,指尖捏着的枯叶微微一颤,回应道:“我见她熟睡才出来的。”脸上满是疑惑:“怎么?可有不妥?”
青鸟直言:“白日里我见刘管事与那护卫,刘管事说许大官人去了松州?”
“正是,已走三日了。”花巧点头,补充道,“刘管事跟着阿郎十余年,忠心耿耿。”
青鸟却摇头:“我疑心那护卫。白日里我察觉他身上有法力波动残留,神色亦有些异常,本以为是冲你而来,如今见你在此,便断定他的目标该是兰儿。”
“什么?”花巧脸色骤变,惊声急切,“那快回许府看看!”
三人对视一眼,院中只余下三道残影,转瞬便飞出院子,消失在夜色深处。
杨素娥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轻叹——当一个人的能力越强,肩上的责任便重如山岳。这短短半日,青鸟奔波不休,这般劳累,实在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