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子夜钟声
车载收音机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电流杂音，牛吃货猛地伸手去关，却见屏幕上跳出串雪花点组成的倒计时：00:59:59。
“这、这是……”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凝成鸡爪状。
永革踩下油门的脚突然顿住——方向盘左侧不知何时多出道抓痕，和老妇兽爪的形状分毫不差。后视镜里，那只跟着他们逃出的小兽正蜷在背包里，铜铃随着呼吸轻轻晃动，铃口沾着片新鲜的黑色曼陀罗花瓣。
省道旁的路牌开始诡异地变换：先是“前方施工”，接着变成“阴物归位”，最后定格成“距荒鬼村44公里”。里程表的数字开始逆向疯转，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把他们往回拽。
“看！”牛吃货突然指向右侧车窗。
月光下的麦田里，立着一排穿着对襟褂子的“血人”，每个人后颈都插着支燃烧的香，香灰落在爪痕上滋滋作响。他们手中举着褪色的旌旗，上面绣着的不是龙凤，而是缠绕着铜铃的黑色曼陀罗。最前排的“血人”捧着个竹筐，筐里躺着具裹着红布的幼尸——正是县志里记载的“怪胎”模样。
永革猛地打方向盘，车子冲进一片杨树林。后视镜里，旌旗突然全部转向他们，燃烧的香头组成行暗红的字：子时勿近井，近井勿带阴。
小兽突然发出幼猫般的呜咽，爪子扒拉着永革的手背。永革这才注意到它前爪缠着的红绳上，系着枚刻着“李”字的银锁——和老妇藏在衣襟里的半枚锁片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它是老妇的……孩子？”牛吃货声音发颤。
树林尽头突然出现座废弃的茶棚，褪色的幌子上“荒村驿”三字被虫蛀得残缺不全。棚下石桌上摆着四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已经凝固的黑红色液体，正是村口枯井旁的祭品。最东侧的碗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被水浸得模糊：山鬼食荤，凡人饲素，井水养魂，阴物镇灵。
小兽突然跳上石桌，用爪子拍碎西侧的碗。碗底露出枚铜铃，铃身刻着的“平安”二字被磨得发亮，旁边隐约有行小字：民国二十三年，阿娘制。
永革摸出背包里的引魂铃，两枚铜铃在月光下泛起相同的幽光。当它们相距三寸时，突然发出清越的共鸣，震得茶棚梁柱上的灰尘簌簌掉落。灰尘里混着几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每片花瓣上都用朱砂写着同一个名字：李秀兰——正是县志里抱着怪胎逃入山鬼洞的村妇。
远处突然传来梆子声，“当——”的尾音拖得极长，像是从地下闷着传上来的。牛吃货浑身发抖地看向手机：23:00，子时还差一小时。
“必须在子时前处理掉阴物。”永革握紧两枚铜铃，“县志说‘阴物归位’才能停止血祭，可归位是要……”
“回井里。”小兽突然开口了。
牛吃货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它、它会说话？！”
小兽用爪子挠了挠耳朵，铜铃发出细碎的响声：“阿婆说，阴物是锁住山鬼的钥匙。七十年前，他们用我娘的血祭开井眼，又用铜铃和曼陀罗困住她的魂灵。现在井眼要开，必须用相同的阴物堵住……”它的声音突然哽咽，“阿娘早就死了，困在井里的……是被诅咒的执念。”
梆子声再次传来，这次更近了。茶棚外的杨树林里，影影绰绰晃过穿旗袍的女人和裹兽皮的少年，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指尖渗出的血滴在曼陀罗花瓣上，开出妖冶的花。
永革突然想起管理员那条短信的照片——少年怀里抱着的，正是这只系着银锁的小兽。他摸出从图书馆顺来的残页，上面用朱砂批注着：阴物需以血亲之血为引，方能归位。
“你能做到吗？”他盯着小兽的眼睛。
小兽沉默片刻，用爪子划破掌心。鲜血滴在两枚铜铃上，瞬间腾起青色烟雾，烟雾里浮现出老妇年轻时的脸，她正对着裹兽皮的少年笑，手里攥着刚刻好的“平安”铃。
梆子声第三次响起时，永革已经抱着阴物冲进荒鬼村。村口的枯井正在沸腾，血水漫过井沿，倒映着空中一轮血色圆月。“血人们”跪在井边，后颈的香已经燃到尽头，火星纷纷掉进井里，激起阵阵腥臭的水雾。
管理员不知何时站在井旁，手里捧着个骨灰坛，坛身上刻着“李秀兰之墓”。她对着永革点点头，露出袖口那道爪痕——那是七十年前，少年为了保护她被流弹划伤的印记。
“子时到了。”她轻声说。
永革将铜铃和曼陀罗放进井里，小兽的血滴在黑石上，突然绽开朵金色的曼陀罗。井水瞬间平静下来，旗袍女子的脸浮在水面，嘴角终于露出释然的微笑。她的手抚过少年的头顶，两人的身影渐渐化作光点，融入小兽的铜铃里。
远处传来鸡鸣，血月缓缓褪去颜色。“血人们”纷纷倒地，化作尘埃，露出底下早已腐朽的骸骨——他们的手骨旁，散落着半个窝头和几块碎肉干。
管理员将骨灰坛放进井里：“当年她抱着孩子逃进山洞，是我给他们送的饭。官兵烧村时，她用身体护住我……”她擦了擦眼角，“这些年，我每隔七日就来送吃的，可他们再也没伤害过活人。”
牛吃货突然指着井口：“看！”
井水清澈如镜，倒映出晨光中的荒鬼村。土坯房的木板被逐一卸下，露出雕花的窗棂，房檐下的脏器装饰变成了晒干的玉米和红辣椒。穿兽皮的少年站在村口，朝他们挥了挥手，怀里抱着变成普通小猫的小兽，铜铃在晨风中摇出清脆的响声。
永革摸了摸手背上已经消失的红痕，手机突然收到条新短信，来自那个“无信号”号码：谢谢你们，让荒鬼村变回了李家庄。附件是张老照片，年轻的管理员和李秀兰站在井边，身后是奔跑的孩童和啃草的耕牛，井台上摆着的不是阴物，而是装满清水的陶罐。
车载时钟显示04:44，但这次数字没有跳动。牛吃货发动车子时，发现油箱指针恢复了满格，后备箱的牛肉干少了半袋——大概是小兽临走前的“谢礼”。
车子驶离村口时，永革从后视镜里看见，管理员正坐在井边，往每个粗瓷碗里盛上温热的小米粥。晨雾中，隐约有几个透明的身影围过来，他们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后颈没有爪痕，眼里盛着久未见过的暖意。
而那口枯井，终于不再是吞噬活人的怪物，重新成为滋养土地的源泉。井台上，两株新生的曼陀罗破土而出，花瓣是纯净的白色，花蕊里嵌着两枚小小的铜铃，风过时，奏出的不再是引魂的哀鸣，而是属于人间的，最寻常的，烟火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