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军完成对总部合围后四十八小时后,深夜。
地堡深处,空气污浊而压抑,混合着消毒水、汗液、燃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低矮的混凝土天花板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昏暗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如同鬼魅般的阴影。
发电机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是这片地下空间唯一稳定的背景音,却更添几分烦闷与不安。
核心会议室内,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长条桌旁,坐着寥寥数人,个个面色憔悴,眼窝深陷。
坐在主位的首领,与往日宣传画中那个神采飞扬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脸色灰败,左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时而浑浊无光,时而爆发出一种病态的、灼人的狂热。
首领用颤抖的右手,猛地拍在摊开在桌上的总部城防地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进来了?那些来自东方的野蛮人,他们真的踏上了总部神圣的街道?”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和极度的愤怒。
魏德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和军人应有的报告姿态:“我的首领,是的。北军先头部队已在东部郊区与我们的国民冲锋队接火。”
“他们攻势很猛,装备精良,尤其是他们的单兵自动火器,在巷战中给我们造成了很大麻烦。而且,他们的合围圈非常严密,温克将军的第12集团军……至今未能突破敌军阻击线。”
“温克!温克会来的!他必须来!”
首领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偏执的光芒,“还有布塞的第9集团军!他们正在向柏林靠拢!他们会在关键时刻……不,是北军……给予北军致命一击!总部绝不会陷落!!”
他挥舞着手臂,语速越来越快,仿佛在说服自己,也仿佛在给部下打气:“我们还有强大的守军!我们有忠诚的党卫军!我们有无数愿意为帝国献身的青年!每一座房屋都将成为堡垒,每一条街道都将成为坟墓,埋葬那些胆敢亵渎圣地的侵略者!”
这时,戈培尔,这个瘦小、跛足但眼神同样狂热的男人,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煽动性的语调接口道:“我的首领说得完全正确!命运将最伟大的戏剧赋予了总部!这里将成为瓦尔殿堂,每一位战死的士兵、每一位牺牲的市民,都将成为永恒史诗中的英雄!我们已经通过电台向全体军民发出号召,抵抗到底,直到最后一息!怀疑和怯懦,是此刻最大的背叛!”
他的话语如同毒液,注入本已沉闷的空气。但并非所有人都被这种狂热所感染。
魏德林忍不住再次开口,语气沉重而务实:“戈培尔,我无意质疑决心。但现实情况是,城内弹药,尤其是反坦克武器和重炮炮弹,库存正在急剧减少。”
“药品极度匮乏,伤员得不到有效救治。食物配给已降至维持生存的最低限度,甚至更低。”
“平民的恐慌情绪在蔓延,这会影响部队的士气。我们是否应该考虑……呃……一种更……更灵活的防御策略?或者,为平民开辟一条疏散通道?”
“疏散?逃跑吗?”
首领猛地转向魏德林,目光如同刀子,“不!绝不!魏德林,你要记住你的职责是保卫总部,直到最后一兵一卒!任何谈论撤退或投降的言论,都是失败主义!都是犯罪!我们要让总部成为敌人血流成河的沼泽!”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的侍从赶紧递上水和药物。
服下药后,首领喘息稍平,但情绪更加不稳定:“我早就说过,如果在战争中证明自己不强大,那就是劣等的!如果总部失守,那说明它配不上我们!那就让它毁灭吧!彻底的毁灭!”
这番近乎疯癫的言论,让在场的几位将领脸色更加难看。
凯特尔和约德尔交换了一个无奈而绝望的眼神。
戈培尔立刻附和:“是的,我的首领!如果没有胜利,生存也将毫无意义!我们已经下令,摧毁一切可能对敌人有价值的设施和资源!焦政策,不仅适用于边境,也适用于心脏!”
魏德林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明白了,首长和这位部长,已经将柏林,连同城内的数百万军民,捆绑在了一辆注定坠入深渊的战车上,他们准备拉着所有人一起殉葬。
会议在不欢而散和更加浓重的绝望中结束。
将领们默默地退出会议室,只剩下少数几个死忠。
走到地堡相对僻静的通道,魏德林停下脚步,对身旁同样面色阴沉的约德尔低声说道:“阿尔弗雷德,你都听到了。这不是军事指挥,这是……疯狂。我们是在用士兵和平民的生命,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陪葬。”
约德尔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赫尔穆特。但他是首领,我们宣誓效忠过。而且,…………”
“效忠不等于盲从送死!”魏德林压抑着声音里的激动,“我们必须为这座城市的生灵负责!也许……也许我们该做点什么。”
约德尔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谨慎,非常谨慎。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被扣上背叛的帽子,死无葬身之地。现在……还不是时候。”
两人沉默地分开,各自怀着沉重的心事,走向地堡的不同方向。
而在他们身后,那间核心会议室内,首领正对着戈培尔,继续描绘着他那建立在废墟和尸骸之上的、虚幻的最后胜利图景。
地堡之外,北军的炮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如同为这座疯狂地下剧场敲响的、无可回避的倒计时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