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待中,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到了我这个年纪,身体已隐约发出力不从心的信号。昨夜一整晚的缠绵,几乎将我全部精力耗尽。
林蕈办公室里那张柔软的大沙发,此刻成了我最舒适的温床。我像一叶孤舟,在平静的海面上轻轻漂浮、摇曳。
林蕈叫醒我时已近正午。我揉着惺忪睡眼,从梦境缓缓回到现实。
“你这是一夜没睡吗?黑眼圈这么重,工作压力真有这么大?”林蕈的语气里满是关切。而她身后的崔莹莹,正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我,仿佛在说:活该,自作自受。
看来我最近的刻意疏远,已让她心生怨恨。
林蕈吩咐她:“去给关行长冲杯咖啡提提神。”
崔莹莹冷冷道:“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咖啡,是枸杞茶。”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林蕈,她厉声呵斥:“出去!”
崔莹莹像只被猛虎吓坏的小狐狸,夹着尾巴溜走了。
林蕈在我身边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真像莹莹说的……你又纵情声色了?”
我不以为然地摇头:“别听她胡说。最近工作太忙,经常熬夜加班。”
林蕈凝视着我,语重心长:“你也不年轻了,眼看奔四的人,该学会做减法了——无论是工作,还是女人。”
为掩饰内心的虚弱,我故意将头靠在她肩上,摆出孩子依偎母亲的姿态:“妈妈,别训我了好不好?儿子知道错了。”
没料到她突然在我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我痛得倒抽冷气。
她迅速抽身退开:“你真是永远长不大,半点形象都不顾。”说着快步走向办公桌后坐下,像是生怕我再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
我仍嬉皮笑脸:“在妈妈面前,我永远都是孩子。”
她强忍笑意,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就在这瞬间,我清楚地看见她眼角与唇边浮现的细纹——心头蓦地漫上一阵苍凉。再娇艳的容颜,终究敌不过岁月侵蚀。
她察觉我神色黯然,问道:“这么急着赶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和莹莹正陪投资考察团在厂区参观,连研发中心都没来得及去就赶回来了。”
我正色道:“这些接待工作都是细枝末节,何须你这个董事长亲自陪同?”
她不以为意:“每一位投资者,无论持股多少,我们都该以诚相待。这是最基本的信任……”
我抬手打断:“现在有件关乎达迅生死存亡的大事。”
她神色一凛,目光专注地望向我,静静等待下文。
我将从张平民处获知的消息——关于岳明远通过散户账户暗中吸纳达迅股票之事,以及我计划联合冯磊、魏芷萱共同设立股权私募基金为达迅护航的布局,一一向她阐明。
她凝神倾听,不时陷入沉思。
待我陈述完毕,她也坦诚提出自己的顾虑与考量,与我深入交换意见。
我时而从沙发起身,时而在室内踱步,时而坐到她对案,言辞恳切、剖析利害。经过一番推心置腹的沟通,终于说服她认同这一安排。此时我已是汗透衣背。
她拿起纸巾,轻柔地为我拭去额角的汗水,语带疼惜:“宏军,每次我遇到风浪,总是你挡在我身前。这份情义,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
我握住她的手:“林蕈,你我之间早已超越血缘私情,甚至生死相托。这些话不必再提。当前最要紧的是加快筹备——我们谁也不知岳明远究竟在谋划什么,我怕时间不等人。”
她深表认同:“我这就着手准备。”
我却摇头:“达迅这一摊已经够你忙了,你分身乏术。不如选派一位代表参与基金公司的管理。”
她沉吟片刻:“让馨馨去如何?她专业对口,又是自己人。”
“不行,”我当即否决,“她在我这边另有重任,你可不能挖我墙角。”
“那……志明呢?地产公司离得近,我还照看得过来。”
“也不合适。他性格过于温和,容易受人影响。面对岳明远这样的对手,任何一点破绽都可能酿成大祸。何况冯磊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抬眼直视我,了然一笑:“看来你心中已有人选。直说吧,别再绕圈子了。”
我正色道:“这个人选需要满足几个关键条件:首先必须对你绝对忠诚,能够不折不扣地执行你的指示;其次要具备出色的实务能力,能够独立处理基金注册、审批等专业事务;最重要的是,需要精通汽车消费领域的相关知识——毕竟这将是我们基金的主要赛道。”
她无奈一笑:“你直接报名字就是了,何必非要等我开口?”
我会心一笑:“既然你我心照不宣,又何必点破。如果你同意,就尽快让她进入角色。后续遇到具体问题,我们再共同解决。”
她提议:“不如我现在就叫她进来,由你当面指导岂不更好?”
我连忙摆手:“不可。这件事必须完全以你的名义安排,这份人情一定要记在你身上。让下属始终感念上司的知遇之恩,这才是维系忠诚的要诀。等我离开后,你再单独与她谈,切记不要透露是我的建议。”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可她这一走,我身边就少了个得力帮手。”
“人才总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我宽慰道,“合适的人选总会不断涌现。”
或许林蕈说得对,我是该为人生做些减法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情丝,该剪断时就要利落地剪断。
将崔莹莹推上那个位置,也算是我为自己过往的风流还下一笔债——好让良心稍得安宁。
欠下的债,终究要还!
接下来几天,事情竟毫无进展,我心急如焚。
先是在黄既明那里碰了壁。他坦言,两千万虽不算什么大数目,但必须向香港总部请示,自己做不了主。我立刻制止了他——此事绝不能让香港方面知晓。以岳明远布下的情报网,稍有不慎便会走漏风声,届时这个计划必将胎死腹中。我叮嘱他务必守口如瓶,相信以我们合作关系的重要性,他不敢不从。
可这两千万,该从哪里筹措?
向林蕈开口?不,这已近乎无度索取。此前安排徐彤母女赴美,她已在尔湾购置富人区住宅,花费不菲。看来,唯有从加密货币中套现一部分了。
我将田馨馨唤至办公室,吩咐道:“馨馨,帮我出售一部分比特币,筹两千万人民币,我有急用。”
她面露惋惜:“关叔,我一位在华尔街投行工作的同学透露,美联储年内或将承认加密货币的合法地位。据他使用大模型推演,届时比特币价格有望翻十倍。现在出手,会不会太可惜了?”
十倍!
这个数字在我脑中炸开。贪念如野草疯长,我开始犹豫了。
馨馨轻声提议:“关叔,要不我跟妈妈说一声,请她先周转救急?”
我坚决摇头:“不行。温泉度假村近来效益平平,这么大一笔现金对她也不是小数目。我自有办法,这事你无需操心。继续盯紧市场,比特币价格有任何波动随时报我。”
她见我心神不宁,便悄然掩门离去。
我想到了师父付红军。这些年依托林蕈这棵大树,他的企业突飞猛进,想必积攒了不少家底。
一个电话过去,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他不是不愿相助,而是所有资金都压在了原材料上,实在抽不出活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让我心绪不宁的是,冯磊竟如石沉大海,切断了所有联系。电话不接,信息不回,看来他那边也陷入胶着,变数丛生。
我下定决心:无论冯磊是否参与,无论魏芷萱那两千万能否到位,这件事我绝不放弃,也不能放弃——身后早已没有退路。
更令我震惊的消息来自彭晓惠。
她问我:“你看新闻了吗?”
我瘫在沙发上搂着她,有气无力:“忙得脚不沾地,哪还有空看电视。”
她拿起手机划了几下,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一条官方新闻:
省委书记岳大鹏接见德国大陆集团总裁,双方就深化合作达成意向。
这则新闻耐人寻味。看似寻常的外事活动背后透出不寻常的气息——这类商业合作本该由省长出面,为何是他这位省委书记越俎代庖?
“这家大陆集团是汽车零部件企业吗?”
彭晓惠点头:“全球第三大零部件供应商。为了与龙头博世竞争,他们近年来在全球积极拓展合作,尤其在我们这个新兴市场加紧产业布局。”
“还有别的消息吗?”
“据李呈透露,这次大陆集团来访正是他主动接洽促成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由我不联想:岳明远暗中吸纳达迅股票,与德国企业此时到访,其间岂会没有关联?
风暴,已迫在眉睫。
急则生智,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的念头一闪而过——我决定铤而走险。
我转向她:“你和李呈……关系近吗?”
她立刻警觉起来,语气急促地澄清:“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和他只是同事,在英国时联系多些,也仅限于他向我传达国内的指示。没有其他关系。”
我意识到她误会了,解释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和他有交情,我想和他谈笔生意。”
她神色稍缓:“你是想让他和城市银行合作?”
我摇头:“不,他要和城市银行合作,怎么可能绕开岳明远?我估计他也没这个胆量。”
彭晓惠欲言又止,显然有些不便明说的话语。
我凝视着她,语气恳切:“在我面前不必遮掩。我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
她低声道:“李呈在国内时,就被集团里的元老们排挤出了核心圈。岳总对他也不算完全信任,这才把他派到英国,说是搭建海外桥头堡以备不时之需,其实也算是一种放逐。据我所知……”
她又迟疑了。看来这件事非同小可,甚至可能牵涉身家性命。
“他是不是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侵吞了巨额资产?”
她眼神闪烁,沉默不语——显然被我说中了。
我心头一凛:李呈敢让彭晓惠知晓如此性命攸关的事,除非……她是同谋。
“你参与了?”我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
她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力气,心理防线彻底崩塌,眼中写满惊惧。
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的后背:“晓惠,你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她在我怀中微微颤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我在丰惠村镇银行当副行长时,利用岳明远和郑桐之间的嫌隙做了些手脚,把五千万资金转移到了英国,交由李呈保管。我们约定……每人分一半。”
我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怀中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她竟敢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还试图瞒天过海。
“所以这笔账,最后被记在了郑桐头上了?”
她猛地从我怀中挣脱,惊恐地望向我:“你……你都知道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我沉声道,“我不但知情,冯磊他们正在暗中调查此事。不过他们以为,这是岳明远动的手脚。”
泪水瞬间决堤,从她眼中汹涌而出。她语无伦次地喃喃:“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轻吻她的额头,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我已经和冯磊谈妥,借城市银行并购村镇银行的机会,把这个资金缺口处理干净。”
“真的?”她睁大双眼,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说的是真的?”
我点点头,坦诚地说:“我原本以为这是与冯磊结盟的投名状。可万万没想到,动这笔钱的人竟然是你。不过你手法确实高明,我让陶鑫磊暗中调查至今也没有头绪。”我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沉重,“但这种事,以后绝不能再做,太危险了。”
她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你需要用钱为什么不找我?何必要铤而走险?”
她眼神黯淡下来:“在这个世界上我无依无靠,只能自己谋一条生路。”
这冰冷而残酷的现实让我无言以对——我又何尝敢承诺成为她的依靠?
忽然,她眼中燃起怨恨的火焰:“我知道这么做不光彩,但这都是岳明远欠我的。我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怔怔地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那眼神中深藏的怨毒,是我前所未见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刻骨仇恨,能让她展现出如此激烈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