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与血腥味一同降临。
京郊的这片河滩,成了人间炼狱。数十具禁军护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泥泞之中,死状扭曲,仿佛在临死前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空气里,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河水的湿气,还有苍蝇振翅的“嗡嗡”声,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许七按正蹲在一具尸体旁,眉头紧锁。他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仔细观察着尸体脖颈上那平滑如镜的切口。
“一刀毙命,干净利落。出手的是个用刀的高手。”他沉声对身边的同僚说道,“而且,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这几十个禁军高手,像是排着队引颈就戮。”
几名打更人银锣和司天监的术士围在周围,个个面色凝重,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外围传来。洛雨衡带着她的弟子们,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她一袭素白道袍,在这血腥的屠宰场中,如同一朵不染尘埃的雪莲,清冷的气质让周围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许七按也抬起头,看到了那道绝美的身影,心中再次赞叹。但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洛雨衡身后,那个东张西望、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小道童——季浪身上。
不知为何,他又感到了那种莫名的违和感。
纪元扮演的季浪,此刻正完美地演绎着一个被吓坏的乡下来的少年。
他脸色发白,紧紧跟在青璇师姐的身后,一只手死死抓着青璇的衣角,另一只手则捂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却又压抑不住好奇,偷偷地从指缝里打量着那些可怖的尸体和翻倒的囚车。
“师……师姐,他们……他们都死了吗?”他用发颤的声音小声问。
“闭嘴!”青璇不耐烦地低斥一声,对这个丢人现眼的师弟厌恶到了极点。
纪元却根本没理会她。他的神念,早已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方圆数里。
瞬间,整个案发现场在他脑海中,被还原成了一幅三维立体,并且可以回溯的动态影像。
他“看”到了一个妖娆女子的残影,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狐骚味。
他“看”到了一个手持长刀的武者,留下的霸道刀意。
他甚至“看”到了泥土之下,那些被替换掉的税银,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块块沉重的铁锭。
最关键的是,他的神念顺着官道一路延伸,清晰地对比出了囚车在不同路段留下的车辙痕迹。
所有线索,所有秘密,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呵呵,一群凡人,还在用眼睛看案。”纪元心中冷笑,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更加惊恐的表情。
洛雨衡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许七按身上,淡淡问道:“许银锣,可有发现?”
许七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正要将自己的一些推测说出来,博得这位绝色国师的另眼相看。
可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童音,打破了现场的凝重。
“师……师尊……”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叫季浪的小道童,正哆哆嗦嗦地指着那辆翻倒的囚车,脸上满是孩童般的天真与不解。
“师尊,为什么……为什么这里的车轮印子,比……比我们来时山路上看到的那些货车的印子……要浅一些呢?”
他似乎被自己突然大声说话吓到了,连忙又补充道,声音越来越小:“是不是……是不是因为……车上的东西被人搬走了,车子……变轻了呀?”
童言无忌,问题显得那么朴素,那么“愚蠢”。
一个见多识广的刑部官员,立刻失笑道:“小道长,你有所不知,这车辙深浅,与路面软硬干湿都有关系,岂能一概而论?”
“就是,一个乡下小子懂什么。”
“国师大人怎么带了这么个累赘来?”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和嗤笑声。
然而,有三个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洛雨衡!她那双冰封千里的凤目,骤然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死死地钉在了季浪的脸上!
监正老道长!他抚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醍醐灌顶的亮光!
还有,许七按!
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自信,到错愕,再到震惊,最后化为一片空白!
车辙深浅!
车子变轻了!
这正是他刚才蹲在地上,苦思冥想,通过无数细节对比,刚刚得出的、足以颠覆整个案件调查方向的核心结论!
他正准备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公之于众,享受众人震惊崇拜的目光,奠定自己破案主导者的地位!
可现在,这个他引以为傲的、石破天惊的结论,竟然被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道童,用一种最天真、最直白、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仿佛一个准备了惊天魔术的魔术师,刚刚摆好架势,台下就有个小孩指着他的袖子大喊:“叔叔,你的鸽子藏在袖子里!”
这……这他妈的!
周围的嗤笑声还在继续,但在许七按听来,却是那么的刺耳。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巴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个笑话时,洛雨衡动了。
她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季浪面前,快到带起一阵香风。
她一把抓住了季浪的胳膊,那保养得宜、修长秀美的手指,此刻却像是铁钳一般,五根指甲深深地扣进了纪元的皮肉里。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混杂着她身上独有的、让纪元熟悉回味的幽香,扑面而来。
洛雨衡死死地盯着季浪那双“清澈”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寒冰地狱。
“你,再说一遍。”
大殿之内,另一名负责此案的王爷派来的官员,看到国师如此失态,又见许七按和监正的表情都不对,连忙凑了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疑惑。
“国师大人,这……这孩子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这车辙里,真有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