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运输线
马锁匠的脊梁骨快被那二十公斤的铁皮水桶压弯了,河北腔的喘气声粗得像破旧的风箱。
“娘嘞,这哪是走路,简直是在阎王殿门口打转。”
他缩着脖子混在只有数人运输队的人群里,脚下的冻土被炮弹炸得坑坑洼洼,每一步都得先试探着踩实,生怕一脚踏空掉进弹坑里。
这个河北小伙儿此刻没了平日的咋呼,每声炮弹呼啸都让他脖子一缩。
水桶外层结着薄冰,冰碴子硌得他后背生疼,可他不敢松手,这桶里的水是前线坑道里弟兄们的命,比他自己的命还金贵。
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美军的照明弹时不时划破天际,惨白的光线下,路边散落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弹药箱炸得四分五裂,黄澄澄的子弹滚得到处都是;
压缩饼干的油纸袋破了口,干硬的饼干渣被风吹得打旋;
还有几截冻得硬邦邦的萝卜,表皮冻裂了口子,像老人干枯的手指;
最显眼的是个红扑扑的苹果,在一片狼藉中透着点鲜活,马锁匠咽了口唾沫,趁没人注意,飞快地捡起来塞进棉袄内袋,贴身的暖意让苹果上的薄霜慢慢化了。
“给坑道里的弟兄留着,说不定能当个念想。”
趴在弹坑边上,他心里嘀咕着,又紧了紧背上的水桶带。
“兄弟,瞅你那脸白得跟纸似的,怕了?”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马锁匠转头,看见个脸上沾着黑灰的汉子,肩上扛着一箱手榴弹,领口的扣子崩开了两颗,露出结实的胸膛。
“俺…… 俺不怕,就是有点腿软。”
马锁匠讷讷地说,河北口音里带着点颤音。
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
“怕不丢人,谁第一次过这鬼门关都哆嗦。
我是今天第三任队长,前两任刚带队冲进来,就被炮弹掀没影了。”
他指了指身后,运输队稀稀拉拉的几十号人,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有人胳膊上缠着绷带,血渗出来,在夜色里泛着暗红。
“看见没?
这封锁线就是绞肉机,咱们运输队的弟兄,活着过来就是赚的。”
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呼啸声从头顶传来,队长脸色骤变:
“卧倒!”
马锁匠吓得一激灵,跟着队长扑在地上,水桶重重地砸在冻土上,发出 “哐当” 一声。
炮弹在不远处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泥土和碎石劈头盖脸砸下来,嘴里满是苦涩的土腥味。
他死死护着水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水不能洒,绝对不能洒。
照明弹接二连三地升起,惨白的光把封锁区照得如同白昼。
“瞅准了!照明弹灭了,炮火就有间隙!”
队长趴在地上,眼睛紧盯着天空,山东口音的喊叫声被爆炸声盖得断断续续。
马锁匠屏住呼吸,听着炮弹爆炸的节奏,鼻子里除了火药味,还能闻到远处尸体腐烂的腥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跑!”
队长突然大喊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马锁匠紧随其后,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后背的水桶晃来晃去,砸得他腰眼生疼。
他不敢回头,只知道往前冲,耳边是炮弹呼啸的声音、子弹飞过的 “嗖嗖” 声,还有身边弟兄中枪倒地的闷哼声。
有个战士跑着跑着,突然被一发炮弹击中,身体瞬间被炸成了两半,鲜血溅了马锁匠一身,滚烫的温度让他打了个寒颤。
“娘嘞……”
他咬着牙,不敢多想,只能拼命往前跑,眼泪混着汗水和泥土往下淌。
马锁匠咽了口唾沫,河北话都吓出来了:
“俺滴娘,这比开车吓人多了...”
照明弹再次升起,队长一把拽住他:
“走!”
两人在弹坑间跳跃。
马锁匠闻到空气中混合着硝烟、血腥和焦土的味道,看见前面有个小战士被气浪掀飞,怀里的弹药箱散开,手榴弹滚了一地。
“别回头!”
队长吼着,
“记住这段路,回来时把这些都捡上!”
好不容易冲过封锁区,队长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马锁匠也撑着膝盖直不起腰,后背的水桶轻了不少,他心里一紧,伸手一摸,果然湿了一片,
“糟了,水洒了!”
队长抬头看了看,摆摆手:
“没事,能剩下就不错了。
咱们得赶紧找坑道口,晚了就麻烦了。”
两人摸索着往前走,周围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枪声突然响起,“哒哒哒” 的重机枪声打破了寂静。
“不好,是美军地堡!”
队长脸色一变,拉着马锁匠趴在地上。
7.62毫米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周围的石头上,迸出火星,有几个运输物资的战士没来得及隐蔽,瞬间倒在了血泊中,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冻土。
马锁匠吓得浑身发抖,看着那些战士临死前还紧紧抱着物资,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坑道口就在这附近,我之前来过。”
队长趴在地上,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可这地方被炸得变了样,找不着入口了。”
他伸出手,一点点在地上摸索,手指被碎石划破了也浑然不觉。
马锁匠也跟着摸,冻土又冷又硬,指尖冻得发麻,可找了半天,连坑道口的影子都没看见。
两人像蚯蚓般在弹坑里爬行。
“妈的,怎么找不到了?”
队长急得骂了一句,刚想抬头,就听见一阵 “嗖嗖” 的子弹声。
“小心!”
他猛地一把推开马锁匠,自己却没能躲开,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队长!”
马锁匠惊呼一声,想去扶他,可队长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他往旁边一推:
“走开…… 隐蔽……”
美军的重机枪再次响起,马锁匠滚进黑暗的坑道,回头时看见队长胸口绽开血花。
他被推倒,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瞬间坠了下去,随后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