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萧浔让闻谦退下后,指打开紫檀木盒,里面放着十份誊录工整的考卷,墨香混着宣纸的清润气息漫开。
他取过最上方一卷,缓缓展开,经义部分引经据典精准,策论聚焦农桑水利,条理清晰得无可挑剔,诗赋亦清丽合规,悼挽之情内敛得体,只是通篇读来,虽无半分差错,却少了些直击人心的力量,似是过于拘守规制,失了些性情流露。
萧浔提笔在卷首批注“经义合规,策论务实,诗赋得体,唯少性情”。
将卷子搁在案角,随即取过第二卷。
这一卷是顾昇之作,开篇经义便见锋芒,虽不及前卷阐发通透,却也逻辑严谨、论据扎实,尤其对“守成与革新”的辨析,敢言人之所未言,透着股少年人独有的锐气。
策论聚焦边防革新,“精兵简政、产学研结合”的主张大胆独到,既切中边患症结,又具实操可能,字里行间满是报国热忱与敢为天下先的魄力。
诗赋《怀稚》情感浓烈却不失分寸,辞藻凝练,将对早逝皇子的惋惜之情抒发得真挚动人,自有一番沉郁顿挫的力量。
萧浔逐字细阅,指尖在“精兵简政”四字上稍作停顿,眼底闪过一丝赞许,随即提笔在卷首批注“锐气十足,格局开阔,堪当重任”。
将卷子放在一旁,又取过第三卷。
第三卷的经义阐发精妙入微,援引典籍信手拈来,逻辑缜密到无可挑剔,堪称经义典范。策论聚焦地方治理,细节详实、思虑周全,提出的“轻徭薄赋、兴修水利”之策贴合民生,务实可行。
诗赋清丽典雅,韵律工整,悼挽之情内敛深沉,虽无惊才绝艳之笔,却处处透着稳妥得体。
萧浔颔首,提笔批注“经义精当,务实稳慎”。
此时窗外日影已升至正中,殿内光线愈发炽烈,暖意透过窗棂漫进来,混着案上墨香,添了几分慵懒。
刘永顺见萧浔放下朱笔,俯身轻步上前,躬身禀道:“陛下,已至午时,御膳房已备好午膳,是否传膳?”
萧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目光扫过案上余下的七卷答卷,语气平淡:“传吧。余下的卷子,午后再阅。”
刘永顺躬身应诺,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传膳。
不多时,四名身着素色宫装的宫女端着描金漆盒鱼贯而入,在殿侧的花梨木小几上依次布膳,清炒豌豆尖脆嫩欲滴、蟹味菇扒笋片、凉拌鸡头米配莲子、酱焖山药......
萧浔在小几旁落座,开始用膳。
他刚用没多久,殿外忽然传来侍卫急促的阻拦声:“站住!养心殿无召,不得擅闯!”
“侍卫大哥,还请通融!是永福宫急事,关乎皇嗣安危,耽误不得啊!”小太监着急的声音传进殿来。
刘永顺忙走了出去,就见一个小太监跪在阶下,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刘公公,永福宫沈贵人出事了,方才贵人在院中赏花,一只死鸟突然落在脚边,贵人受惊失足摔在石阶上,如今腹痛不止,身下浸出些血迹,宫人已经急传太医。”
“等着。”刘永顺进殿向萧浔禀报。
萧浔眉头微蹙,淡定地咽下嘴里的豌豆尖,道:“你去瞧瞧,看怎么一回事?”
“是,陛下。”刘永顺领命而去。
刘永顺赶到永福宫景莲苑时,太医还没到,贤妃沈落霞已然坐在厅里。
他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贤妃娘娘,陛下命奴才来瞧瞧贵人情形。”
“沈贵人摔了一跤,一直嚷着肚子痛,本宫听闻消息便立刻赶来了。”沈落霞抬眸看向刘永顺,语气平淡,“本宫已命人将那只死鸟捡回来了,是只老鸹,羽毛凌乱,嘴角还有些发黑,像是被毒死的,已经硬邦邦的,怕是死了有些时辰了,却不知为何会从树下掉下来?还刚刚好落在沈贵人面前。”
刘永顺眸光微动,躬身道:“娘娘既已将死鸟封存,可否让奴才瞧上一眼?也好将实情回禀陛下,免得遗漏了关键。”
沈落霞抬手示意,春丝立刻将那个乌木锦盒捧到了刘永顺面前,掀开盒盖,一股淡淡的腥臭气漫开。
刘永顺上前俯身细看,那老鸹羽毛凌乱不堪,翅羽上还沾着些潮湿的泥土,嘴角泛着暗沉的黑痕,尸体僵硬冰冷,触感粗糙,显然已死去多时。
他伸手轻轻拨了拨鸟的翅膀,见羽毛下的皮肤也透着几分青黑,心中便有了数。
刘永顺笑着对沈落霞道:“娘娘所言不差,这老鸹确实像是被毒死的,死了怕是有两三个时辰了。”
他顿了顿,眉头微皱,“这永福宫宫墙高耸,寻常雀鸟尚且难随意飞入,何况是这已死的老鸹?偏巧还落在沈贵人面前,确实蹊跷得很。”
“本宫也是这般想。”沈落霞指尖轻叩椅扶,“刘公公得好好查查,这死鸟究竟是从何处来,又是何人所为。孝期之中,宫禁森严,竟有人敢用这等阴毒手段惊扰‘皇嗣’,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传出去倒像是我这协理六宫的,连宫中人都护不住。”
刘永顺躬身应道:“娘娘所言极是,这等胆大包天之事,奴才定当原原本本回禀陛下,请陛下下旨彻查,绝不能让作祟之人逍遥法外!”
他嘴上说得铿锵,心中却暗自松快不已。
沈贵人这假孕本是陛下布下的局,这些时日已顺着线索钓出不少后宫与前朝的暗线,眼瞅着就该收网收尾了。
他正琢磨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拆穿假孕、了结此事,没想到竟有人主动跳出来闹这么一场,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目光扫过案上的乌木锦盒,他又道:“这死鸟的毒物、翅羽上的泥土,还有坠鸟的方位,都是关键线索。还请娘娘命人守住永福宫内外,不准闲杂人等出入,也莫让宫人随意议论,免得坏了线索或是传得沸沸扬扬,徒惹陛下烦心。”
沈落霞淡淡颔首,语气平淡无有起伏:“本宫省得,已让人守着宫门了。你只管如实回禀陛下便是,本宫这边会盯着,断不会让人坏了查案的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