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几人一进刑部大牢,只见里面早已人满为患。
囚徒们见有人来,顿时乱作一团,有喊冤的、破口大骂的、求饶的,嘈杂不已。
江宁看向陆深,疑惑道:“陆大人,这里关押的都是些什么人?
怎么瞧着都像书生?”
陆深赶忙道:“回侯爷,都是复社成员及与复社有牵连的读书人。”
江宁点了点头,领着陈子龙往里走。
不多时,来到大牢尽头,只见两人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之中。
一人盘腿闭目而坐,另外一人正在破口大骂。
江宁仔细一听,骂的居然是自己。
陆深见状,厉声呵斥:“张溥!
你这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嚣张,是想早点死吗?”
江宁听到“张溥”二字,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竟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复社创始人。
在原本的历史中,张溥也是明末风云人物,一手创建了继东林党之后的江南读书人群体复社,连南明政权中都有复社身影。
张溥转头看向陆深,冷笑连连:“怎么?
难道我不骂就不用死了吗?”
陆深气得脸色发红,一时语塞。
张溥继续冷笑道:“临死前还不让骂几句,这大明朝还有王法吗?”
江宁抬手制止陆深,笑道:“大明朝自然有王法。
若没有王法,你们又怎会关在这里?”
张溥抬头看向江宁,语气不善:“你是何人?”
江宁笑意不减道:“本侯便是你口中‘祸国殃民、残害无辜’的国贼江宁。”
听到江宁自爆身份,再看他满脸和善的笑容,张溥瞬间没了先前的嚣张。
就连一旁闭目沉思的张采也睁开眼,仔细打量着江宁。
张溥赶忙改口:“侯爷,您刚才听错了,学生骂的不是您,是那祸国殃民的阉贼魏忠贤!
侯爷爱民如子、文武全才,堪称大明国之栋梁、陛下左膀右臂,学生敬您爱您还来不及,怎敢骂您?”
一旁的张采听得目瞪口呆,没料到好友竟如此没骨气,竟当众跪舔江宁。
他觉得不能丢了读书人的风骨,当即开口道:“你便是国贼江宁!
我与张兄骂的就是你!
江南如今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无数士绅、富商、地主被牵连,皆因你江宁而起!
我们身为读书人,当为百姓发声,不骂你骂谁?”
张溥转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张采。
张采却不理会,继续怒声呵斥:“江宁,你不过市井出身的酒楼掌柜,幸得天子器重才入朝为官,却不知报效皇恩、安抚黎民,反倒弄权夺势、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欺君媚上、残害忠良!
此次南下更是嚣张跋扈,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多少人因你而死,你难道不该骂吗?”
江宁闻言,哈哈大笑,捂着肚子道:“想必你便是张采,人称‘南郭先生’?”
张采傲然道:“不错,正是我!”
江宁让人搬来一把椅子坐下。
此时大牢里的书生学子们都停止了吵闹,纷纷趴在牢房门口观望,因为江宁接下来的话,很有可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只听江宁笑道:“南郭先生这话理直气壮、大义凛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多大冤屈。
照你这么说,本侯当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了?”
张采冷哼:“自然!
就是因为有你与魏忠贤这样的奸贼祸国殃民,才致使不敬孔孟、礼乐崩坏、天下大乱、百姓疾苦!
多少人因你家破人亡、身首异处?
你谏言灭佛,多少千年古刹被查抄,多少高僧被屠戮?
你在山东刀劈孔圣牌位,大肆屠戮读书人,简直是礼乐崩坏!
你午夜梦回时,就没梦到那些冤魂前来索命吗?”
江宁朗声大笑:“少他娘给本侯戴高帽子,本侯可不吃你这一套。
本侯虽不敬神佛、不信孔孟,却绝非十恶不赦之徒。
本侯心中有正义,脚下有原则。
从未鱼肉百姓,从未仗势欺人,敲诈勒索。
即便这些在世间已是常态,本侯也始终坚守底线和原则。”
“本侯入朝为官以来,兢兢业业,上对得起天子皇恩,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中间对得起满朝同僚,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反观你们这些读书人,一个个眼高手低,自诩文人雅士,整日高谈阔论,不是吟诗作对便是风花雪月。
骂起朝廷来唾沫横飞,可对天下百姓的疾苦却惜墨如金,从未肯为他们书写喜怒哀乐!”
“你们既不生产也不劳作,反倒整天打着忧国忧民的幌子,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评这个、骂那个。
如今本侯把你们这些只会说大话的读书人踩在脚下,你们便急眼了。
说到底,是因为你们如今成了阶下之囚,丧失了以往的特权,再也享受不了富贵生活!”
“你们骂本侯,不过是为自己骂的,却还要打着‘为天下百姓’的幌子。
本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张采被骂得脸色涨红,羞愧难当,一旁的张溥则心虚到了极点。
听着江宁话里话外将他们这些读书人贬得一文不值,大牢里的一众囚徒顿时叫嚷起来,有人不服,想与江宁辩驳。
有人直接破口大骂。
见状,江宁转身怒喝:“全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谁再敢乱喊,直接拉出去砍了!”
众人闻言赶忙噤声,毕竟人的名、树的影,江宁说要砍人,绝对不是玩笑的,无非是多砍少砍的区别。
张采此刻愤怒到了极点,仿佛江宁扯掉了他身为读书人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怒声吼道:“江宁!
你这市井出身的武夫屠夫,懂什么?
四书五经你懂吗?
中庸论语你懂吗?
治国之道你懂吗?
也敢在我等读书人面前大放厥词!
我等有心为国出力,奈何你这奸佞怂恿陛下暂停科考,我等报国无门,难道还不让说几句话?
不过是说了几句、写了几篇文章,你便悍然发动文字狱,将我等读书人尽数下狱,这便是你心中的大义、脚下的原则?
这便是你所谓的一心为国为民?”
江宁冷笑道:“文人们总爱以笔治国、以口论政,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只因你们从未站在本侯的高度,又怎会懂本侯眼中的风景?
怎敢擅自评判本侯的功绩?
本侯要让大明人人平等,不分士农工商贵贱。
要让天下百姓朝有食、暮有宿。
要让天地开阔,四夷臣服,要辅佐陛下缔造真正的国与家!”
张溥闻言满脸怒色,骂道:“你这祸国殃民的武夫屠夫,穷兵黩武!
煽动朝廷四处征战,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想过吗?
又鼓动陛下在北方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视天下万民如家奴,视国库如私产,挥霍无度!
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屡屡破坏祖制!
你所推新政,全无益处,与民休养生息更是空谈,无非是上下其手、搜刮民财,致民生困苦!
如今更是对士绅学子举起屠刀,强夺其财,罗织罪名!”
江宁冷笑连连:“本侯且问你,国库空虚、辽东建奴作乱、九边军备荒废、卫所崩坏、各地灾情四起、朝堂党争不断,若是换做你,该如何处理?”
张溥一脸傲然:“那自然是明君道、正臣直、肃清本源!
天子广施仁德,官员勤政爱民,与民休养生息;征兵备伍,内平祸乱,外御强敌!”
江宁哈哈大笑,拍着手道:“好!好!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却全是一堆屁话!
若仅靠天子一人广施仁德便能改变天下大势,那坐在龙椅上的便不是人,是神了!
若天子真有这般本事,又何须群臣辅佐?
你说来说去,却从未提如何解决国库空虚,寻常百姓家都知道‘手中有钱、家中有粮,心中不慌’,照你所说,是让满朝文武、边疆将士、天下万民都饿着肚子吃天子的‘仁德’、朝廷的‘仁政’吗?
真到那时,天下万民、边疆将士怕是都得活活饿死!”
张采脸色一变,赶忙改口:“我何曾说过让天下万民、边疆将士活活饿死?”
江宁追问:“那你倒是说说,要让他们有饭吃、有粮用,靠朝廷每年的赋税根本不够,银子从哪里来?
你出还是我出?”
张采顿时语塞,无从反驳。
江宁又冷声开口:“至于你说的天子暂停科举,你们报国无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天子只是暂停科举,并非废除!
地方官府依旧可以向朝廷保举有学之士入国子监读书,朝廷也会从国子监挑选有才干者进行官政培训,然后下放地方为官,或参军入伍报效朝廷。
可你们瞧不上低贱的武夫,又吃不了国子监的苦。
但本侯可以告诉你们,如今二十万京营将士中,弃笔从戎者不在少数!
他们有的是秀才、举人,有的是进士,甚至有在朝堂任职数年、品级不低者,毅然弃文从武,为大明征战四方!
受伤后仍不忘报国,转而任职地方,主政一方、造福百姓,这就是你说的‘朝廷堵死了你们的报国之路’?”
张采满脸怒容,吼道:“江宁!
你这是诡辩!
文武岂能混为一谈?
你这是胡来!”
江宁笑道:“行了,南郭先生,不用喊那么大声。
若是谁的声音大谁就有理,那拉头驴过来,咱们都喊不过它,难不成驴还更占理了?”
闻听此言,张采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