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
白芸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把碗往桌上一放,也没帮忙收拾,扶着腰站起身,语气硬邦邦地说了句:“爸,妈,我吃好了,先回屋歇着了。”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就回了自己屋。
江传勇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拧成了疙瘩,心里憋着一股火,却又不能在父母面前发作,面无表情的道:“爸妈,我也先回房了。”
潘丽红看着四儿子夫妻俩这样,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婆婆做得,有时候真是里外不是人。
江保国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却没点着,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脸色不太好看。家里孩子多,儿媳妇也多,各有各的性子,想要一碗水端平,让所有人都满意,难呐。
“爸,妈,我们也回屋了。” 江传武拉着自家媳妇也回了他们屋。
“老二,你也回房吧,照顾好爱党和孩子。”
“嗯,我知道了,妈。”江传文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转眼间,堂屋里就只剩下老两口和收拾碗筷的小妹。
江小妹看着父母不太好的脸色,小声说:“爸,妈,四嫂她……可能就是怀孕心情起伏大,你们别往心里去。”
潘丽红摇摇头,疲惫地摆摆手:“行了,妈知道。你也忙活一天了,早点歇着吧,碗筷待会儿妈来刷。”
“不用,几分钟就搞定了,您和爸回屋吧。”江小妹没让她妈搭手,快速的将碗筷收进了厨房,用炉子上的温水快速的刷着。
夜色渐深,四合院里各屋的灯光陆续熄灭,厢房里隐约还能听到白芸不满的抱怨声和江传勇压抑的劝解(或者说争执)声,而其他几房,也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在这寒冷的冬夜里辗转。
与此同时,隔壁小院。
刘洪悦和江传军对此一无所知。两人吃完了温馨的晚饭,江传军抢着洗了碗,又把炉子弄得旺旺的。
屋里暖意融融,刘洪悦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出版社带回来的书稿校对着,神情专注。
江传军则坐在旁边,手里虽然也拿着一本书,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妻子柔和的侧脸和尚未显怀的腹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看什么呢?”刘洪悦感受到他专注的视线,抬起头,莞尔一笑。
“看我媳妇,怎么看都看不够。”江传军凑过去,嘿嘿笑道,大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小腹上,“还有咱们的时安或者时宁。”
刘洪悦拍开他的手,嗔道:“油嘴滑舌。赶紧看你的书,明天不上班了?”
“上,怎么不上?得多挣点钱,好养我媳妇和孩子。”江传军嘴上说着,却还是老实地坐直了身子,只是那心思,早就飞到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里去了。
一墙之隔,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一边是鸡毛蒜皮引发的暗流涌动,另一边则是沉浸在孕育新生命的喜悦与安宁之中。这大概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悲喜并不相通,各家有各家的滋味。
“老江,不然……咱们还是分家吧!”黑暗中,一直没睡着的潘丽红还是说出了口。
“……老四媳妇和老五媳妇还怀着身孕呢!等他们生了——再说!”
“那如果到时候老三媳妇也有身孕了呢?到时候老二媳妇再怀上呢?没完没了了!还是分了吧,我想过几天清静日子!”
“——我再想想。”
黑暗中,江保国久久没有言语,只有烟头那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出他眉间深深的沟壑。
潘丽红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沉寂的湖面,在他心里漾开层层涟漪。才多久呀,自家媳妇又将分家提了出来。
分家,这两个字沉甸甸的,意味着一个大家庭的正式分离,意味着他作为一家之主权威的某种“失败”,也意味着孩子们真正开始独立面对生活的风浪。
“老大早就嫁人了,老二也成了家,有了孩子,老三、老四、老五也……”潘丽红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知道你想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可你看看现在,兄弟还在,心却早就散了。尤其是老四家的,那点子心思全写在脸上,整天争风吃醋,搅和得家宅不宁。我实在是……累了。”
她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面向丈夫:“我知道你顾虑孩子们,尤其是怀孕的媳妇。可正因为这样,分了家,各过各的,矛盾说不定还能少些。他们自己的小日子,是好是赖自己担着,也省得整天觉得我们做父母的偏心。咱们当老人的,能帮衬的照样帮衬,但至少耳根子能清静点。”
江保国依旧沉默着,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他何尝看不出老伴的辛劳和委屈?何尝感受不到家里日渐微妙的气氛?
只是,“树大分枝,人大分家”的古训固然在理,可真要亲手把这棵他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大树”分开,心里的滋味难以言说。
“像爹娘那样不也挺好的嘛?咱们——和老二家一起过,爱党是咱们看大的,绝对不会不孝顺。”
“等老二媳妇出了月子吧!”良久,江保国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妥协后的沙哑,“等她出了月子,咱们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再说分家的事。”
潘丽红知道自家丈夫已经妥协了。黑暗中,她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起来。
真要分家,这房子、家具、锅碗瓢盆怎么分?他们夫妻俩手里存款又该怎么安排?
老大虽然嫁出去了,但按照老理儿,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老五传军是过继出去的,按理说不参与分家产,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真要不分给他,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还有老二两口子,爱党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性子温顺孝顺,以后跟着他们老两口过,这家当大头肯定是要留给他们的,但也不能让其他几房觉得太过偏心,闹得更厉害。
她越想越觉得千头万绪,哪一房都不能委屈,可哪一房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这其中的分寸拿捏,简直比做一大家子的饭还难。
她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白芸那尖刻的嗓音,潘丽红烦躁地闭了闭眼,更加坚定了分家的念头——长痛不如短痛,分了家,各过各的,或许还能留下点兄弟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