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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族生于天道的怜悯中。”
“祂赐予的血肉可渡众生劫厄，凝聚的灵骨坚硬如金戈，祂赋予灵族蛊惑人心的唇舌。”
“曾与祂对视的鲛人双眼，可以勘破虚妄，银光熠熠的鳞尾，也可镇四海浊浪。”
“但是九夭大人，我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珍婆婆叙述故事的话语，带着歌谣一般的婉转灵韵，她柔和地看着明九夭道，“栖息于深海，以蜉蝣为食的鱼群，甚至没有自我意识，在死亡降临的时刻，消散的生命已经接近于无。”
“我们的残识飘荡徘徊，最终得祂怜悯，并入住鲛人之身，成了世间最特殊的生灵。”
“后来，在不断的入世与出世中，我们又渐渐模仿人妖两族，习得了感情。”
“大人，灵族是带着天道馈赠降临于尘世的异类，是一群游走于轮回之外的天道遗物。”
“所以，我们灵族的声音、血肉乃至灵魂，都是特殊的……”
珍婆婆曾经在深海之下模糊遥远的声音，再度变得清晰。
那一言一语诉说着灵族起始的老人，仿佛近在咫尺，正隔着虚空安静地看着她，看她面对灵族的终结。
脚步声响起，初渊靠近了明九夭。
“人族反抗妖族的过程中，这些鲛人也曾出力相助，一开始，那些人族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直到反抗成功后，某位人族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知道了这些鲛人是深海之妖。”初渊走至明九夭身后，伸手搭上了她的肩，眸光叹息。
他轻轻拍了拍明九夭发抖的身子，低声道：“潮尽城的人妖和平本就是假象，与其说是人族获得了自由，不如说是人妖各据半城，分庭抗礼。当妖族发现人族里有对鲛人的质疑后，他们便开始捏造谣言，意图离间。”
“妖族成功了。”
“人族趁着那鹤妖闭关的时间，哄骗一无所知的鲛人们，将他们抓了起来，师姐面前的这位鲛人，就是被当做立威的工具悬挂在了城门口，那些人族计划将她凌迟示众。”
“但是，师姐你知道的，这些鲛人，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奇迹。”
当第一道伤口出现时，那泛着腥甜气息的异香便让所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理所当然的，人们品尝、惊喜，然后开始分享、掠夺，他们卸下了鲛人身上的锁链，转而将他们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因为传说与谣言的缘故，他们害怕鲛人的声音，也畏惧鲛人的双眼，于是，他们选择割掉了受难者的舌头，挖掉了施恩者的眼珠。
然后在鲛人们嘶哑嘲哳的痛苦中，视若珍宝地取他们的血。
“不止血，还有肉、灵骨和尾鳞。”
贪婪疯狂的掠夺者，在取血中又发现了新的天赐之物。
鲛人的血肉间奔涌着灵力洪流，食之修为增进，筋骨淬炼可造神兵之刃，堪比天阶灵器，淬火不化的尾鳞，可以铸就战无不胜的战甲。
鲛人们从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妖，而是兽。
“疯狂一直持续到了鹤妖出关，出关即渡劫，而别有用心者，捧着这位鲛人的眼珠、舌头、灵骨与鳞片，抱着赴死的决心，闯入了那场雷劫之中。”
“结局如师姐所见，鹤妖一念入魔，潮尽城陷入失控的烬火炼狱中。”
初渊蹲下身子，目光静静看着明九夭苍白的侧脸：“我拦着师姐，不是出于其他用心，只是不想师姐见到这一幕。”
他们进到这个时间的时候，潮尽城的暴乱已经开始了。
而在明九夭醒来之前，潮尽城的故事就已经快要走到结局。
初渊心里非常清楚，即使明九夭找到了那个鹤妖，并设法让他恢复了理智，收起了烬火，潮尽城的结局也依旧无法改变。
整座城池已经化作炼狱，即使狱火消褪，残留的火星也依旧能烧死城里的所有生灵。
城灭，这就是未来给出的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不反抗？”明九夭流着泪，喃喃道。
阿银他们，不可能没有反抗的能力。
“魂契……”
是魂契。
人族与蜃岛的灵兽妖兽契约了魂契，魂契让人与兽同生共死，本来是为了强迫人族重视灵兽生命的契约，最终却变成了制约阿银他们的阻碍。
如果灵族反抗，他们每杀一个人，就是剥夺两份生命，那么善良的族群，与灵兽妖兽共同生活了那么久的族群，怎么会忍心去做那刽子手？
他们跑呢？
能跑吗？半个城池的人族，已经化身虎豹豺狼，滴着垂涎的口水，虎视眈眈地准备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
不，或许还有妖族。
那些妖族也没想到，阿银他们居然如此特殊。
明九夭起了身。
眼泪在她脸上留下干涩的泪痕，她的视线依旧有些模糊，但仍小心翼翼地将阿银的手放回了她的身侧。
她擦了擦眼角，继续往深处掠去。
这只是第一间而已。
初渊叹了一口气，起身跟上，在她身后轻声安慰：“师姐，肯定还有存活的。”
他们能在未来遇见那群村民，那就说明还有逃脱的灵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这。
明九夭沉寂着没有回话，她的所有感官都在用来感知前方，呼吸的空气、耳边的细微声音、目之所及的暗处，她全神贯注地寻找着灵族的痕迹。
但真的不需要刻意寻找。
短短几息的时间，她已经看见并经过了十几道残缺的枯尸，那曾灵活摇摆于深海的银尾，此刻却红肉糜烂地暴露在外。
为什么不是白骨？是因为血流干了肉就失去了灵力吗？所以他们在血与肉中选择了前者？
那些身体残缺的鲛人，又是怎么失去自己的血肉的？会不会清醒又痛苦地看着那些人，如失智的野兽般丑陋地啃噬着自己的身体？
明九夭觉得极度的可悲可笑，她的内心甚至升起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情绪，黑暗又阴冷。
在她的双眸渐渐变得幽黑，即将完全失去亮光时，一道细弱的呼吸声随着腥甜气向她扑来。
明九夭眼神一滞，然后瞬间收缩变得锐利，她立刻朝那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