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路人抬起头,望了望众人。只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感慨与担忧,云内更是双手合十,低声念着佛号,显然是被神眼头陀的遭遇深深触动。洞穴内的佛号依旧回荡,佛光映照下,每个人的神色都显得格外肃穆。
洞内佛光如练,温润的金色光晕淌过钟乳石嶙峋的表面,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钟乳石尖端凝结的水珠“滴答——滴答——”,坠入下方的水洼中,泛起层层涟漪,混着司马头陀绝笔遗言的余韵,在空旷的洞窟里久久回荡,带着几分穿越千年的悠远与肃穆。
路人指尖摩挲着黄绢边缘磨损的纤维,那淡黄色的绢帛质地细腻,上面的魏碑体字迹隽秀刚劲,墨色依旧乌黑发亮。他念到“司马头陀绝笔于象背山冰火洞”时,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各异的神色,眼神里满是对这段尘封往事的感慨。
“唉!路小哥你倒是接着往下念啊,下面还写了啥?”一旁的季五早已听得魂不守舍,急得原地直跺脚,脚后跟碾得地面的碎石屑簌簌作响。
这季五生得中等身材,肩背微微有些佝偻,像是常年被心事压着。脸上常年挂着几分化不开的愁容,眼角的细纹又深又密,像是浸满了岁月的伤感与风霜,连笑起来都带着几分苦涩。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却依旧浆洗得板正挺括,看得出来是个爱干净、守规矩的人。可此刻,这挺括的长衫前襟却被他攥得皱起了层层褶子,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显然是急坏了。
他脖颈使劲伸长,像只探头的鹅,脑袋恨不得凑到路人鼻尖前,眼珠子死死黏在路人手中的黄绢上,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嘴角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下唇被牙齿咬得微微泛红,腮帮子还在微微抽动,满脸都是按捺不住的急切与好奇,连声音都带着几分破音:“别吊胃口了,快说快说!这司马头陀最后到底托付了啥?象背蜮后来又咋样了?”
路人见季五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促狭,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那笑意顺着眼角的纹路蔓延开来,带着几分洞悉人心的温和。他指尖捻起黄绢边缘,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着绢帛上因岁月沉淀而微微发脆的纤维,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褶皱——那褶皱是方才被他攥握时留下的,此刻在佛光映照下,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未说尽的故事。
待黄绢铺展得平整,他微微颔首,清了清嗓子,喉结滚动间,声音朗然响起,既无拖沓,也无急促,字字清晰有力,如同玉石相击,在空旷的洞窟里荡开层层回音,将黄绢上剩余的文字一气呵成读完:
“幸得坐骑象背蜮率全族冒死相救,于东海怒涛之中杀出重围,贫僧才得以苟延残喘。然象背蜮为护贫僧周全,硬生生受了东海龙王一记龙骨刀,刀气穿体而过,筋骨尽断,灵脉寸裂,一身修为险些散尽。贫僧自知大限将至,为报此救命之恩,弥留之际,倾尽毕生禅功与所学奇门遁甲,设下这道金光结界,既护住象背蜮残存生机,隔绝外界侵扰,也为其聚拢天地灵气,勉强吊住一线性命。望他日有缘人误入此间,见此绝笔,能施以援手,拔去其体内龙骨刀,辅以灵药疗伤,救象背蜮一命,以延续这千古圣灵的火种不灭。”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黄绢上后续的字迹,语气添了几分悲悯,继续念道:“另贫僧还有个不情之请:当年与贫僧有约同修佛法、共探大道的白龟老友,自东海一别后便杳无音讯,或遭劫难,或已羽化,贫僧至死未能得见一面。希望有缘人日后若有机缘,能帮忙打探其下落,若得其生讯,便代为问好;若得其死讯,便在东海之滨焚香告慰,聊表思念之情,了却贫僧一桩毕生心愿。司马头陀绝笔于象背山冰火洞,唐光化三年秋。”
最后“唐光化三年秋”六个小字,墨色略淡,却依旧工整,像是老和尚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写下,字字都透着临终前的执念与怅然。黄绢在他指尖微微颤动,仿佛也承载不住这跨越千年的厚重情谊与托付,在温润的佛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晕。
话音落下的瞬间,季五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是憋了千百年的郁结,从胸腔深处缓缓溢出,带着几分怅然与动容。他本就多愁善感,此刻被这跨越千年的忠义与执念触动,眼眶竟倏地红了,像是被水汽浸润的朱砂,渐渐漫开红晕。
他双手在身侧攥得紧紧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连手背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被攥得拧成了麻花。胸腔里心潮澎湃,像是有万千话语堵在喉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化作满心的愧疚与敬佩。
季五快步上前两步,停在结界边缘,对着外面两头趴在地上的象背蜮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背脊绷得笔直,脑袋低至胸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对背负千年骂名的圣灵。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却字字恳切,诚恳得不能再诚恳:“想不到啊想不到,这蜮千百年的凶戾恶名,竟是世人对你们的天大误会!原来你们并非嗜血的凶兽,反倒有如此大义凛然的一面,为了守护司马头陀的真身,为了践行一份恩情,硬生生背负了几千年的污名,被世人唾骂、追杀,真是委屈你们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强忍着眼底的酸涩,继续说道:“对不住了,象背蜮,是我们无知,是我们错怪了你!先前还对你百般戒备,甚至想着除之而后快,现在想来,真是汗颜至极!”说罢,他直起身,又连着深深鞠了三个躬,每一次弯腰都格外郑重,额前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满是愧疚的脸庞,眼角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险些就要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路人手持黄绢,指尖轻轻摩挲着绢上陈旧却依旧清晰的字迹,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季五红着眼眶的愧疚,阳星前辈紧锁的眉头,石墨满脸的错愕,还有柳叶眼中的悲悯,每个人的神色都各不相同,却都被这桩千年往事牵动着心绪。
他身着一件深蓝色短打,布料是结实耐磨的粗棉,肩头和袖口沾着洞窟内的尘土与暗褐色的岩屑,还有几道被树枝刮出的细小划痕,却依旧浆洗得干净,透着一股利落劲儿。腰间束着一根宽厚的黑色皮带,皮带扣是黄铜打造的,磨得发亮,上面挂着一把巴掌大的防身短刀,刀鞘上缠着几圈暗红色的布条,显得格外低调。即便一身风尘,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站在那里,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路人朗声道,声音洪亮如钟,在空旷的洞窟里掷地有声,震得钟乳石上的水珠都微微颤动,“这世间的事情,本就存于一念之间。世人皆说蜮凶戾,却不知它们背后藏着如此厚重的忠义;世人皆怕妖魔鬼怪,却忘了人心的偏见,才是最伤人的利刃。”
他抬手将黄绢微微举起,让众人都能看清上面的字迹,语气愈发坚定:“今日我等有缘至此,绝非偶然,皆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既然司马头陀留有遗言,有幸被我们知晓,这救象背蜮、寻白龟的嘱托,便落在了我们肩上。我等岂能辜负这得道高僧的一片赤诚,让他死不瞑目?更岂能辜负象背蜮千年的坚守与牺牲?”
原以为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会引来众人纷纷附和,却不料话音落下后,洞窟内竟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钟乳石尖端的水珠“滴答——滴答——”,不疾不徐地坠入地面水洼,那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被无限放大,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阳星前辈缓缓抬手,捋了捋颔下稀疏的胡须,率先打破了沉默。这阳星前辈身着一袭深蓝色道袍,袍身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星辰图案,星光点点,在佛光映照下隐隐流动,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他头发用一根通体莹润的白玉簪束起,发丝已染上几分霜白,却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苟,没有半分凌乱。他脸上皱纹不多,仅眼角有几道浅浅的纹路,却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沧桑与睿智,尤其是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此刻正微微眯起,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几分审慎与凝重:“的确,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咱不能见死不救。”
话音一顿,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郑重:“但这两头畜生毕竟是流传千年的凶戾之辈,本性难移这句话绝非空谈。谁也不敢保证,我们耗费心力救了它们之后,它们不会翻脸不认人,反咬一口,对我们痛下杀手。到时候,不仅没能完成高僧遗愿,反倒让自己身陷险境,怕是得不偿失啊。”
“是啊是啊!阳星前辈说得太对了!”一旁的石墨立刻高声附和,声音粗粝如砂纸摩擦,震得人耳膜发颤。他生得五大三粗,身形魁梧得像座小山,皮肤黝黑得像是被炭火烤了三天三夜,油光锃亮,连眉毛都带着几分黑黝黝的色泽。身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布料单薄,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胳膊上肌肉虬结如铁块,青筋暴起,还刻着几道狰狞的疤痕,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刀光剑影中摸爬滚打的人。
他挠着后脑勺,指腹上的厚茧蹭得头皮沙沙作响,脸上满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嘴角撇了撇,语气直白又粗陋:“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俺们哥几个好不容易从这鬼地方闯出来,捡回一条小命,怎么能因为一句死人的话,就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呢?”说着,他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砍刀,刀鞘碰撞发出“哐当”一声,“这象背蜮再忠义,那也是妖兽,翻脸比翻书还快!犯不着为了它们,把自己搭进去,这也太不划算的!”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争论声在洞窟内此起彼伏,与钟乳石滴落的水珠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嘈杂。季五涨红了脸,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梗着脖子与石墨针锋相对,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这话说得太不近人情了!象背蜮明明是重情重义的圣灵,为了报恩背负千年骂名,怎能见死不救?咱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他双手叉腰,胸口剧烈起伏,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都跟着晃动,显然是动了真怒。
石墨也不甘示弱,粗着嗓子反驳:“自私?俺这是务实!妖兽就是妖兽,难不成还能真的跟人一样讲情义?到时候丢了性命,看你还怎么谈仁义!”他攥着拳头,胳膊上的肌肉虬结得更紧,狰狞的疤痕在佛光下显得愈发刺眼。
阳星前辈则站在一旁,面色沉静地摆了摆手,试图平息争执:“大家稍安勿躁。季五所言有其道义,石墨顾虑也并非无的放矢。这象背蜮虽有忠义之举,但妖兽本性难测,我们贸然施救,风险确实太大,还需三思而后行,不可冲动行事。”他眼神锐利,扫过众人,语气沉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工将柳叶紧紧护在怀中,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脸上满是犹豫。他低头看了看怀中脸色苍白的柳叶,又抬头望了望结界外的象背蜮,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一边是女儿刚刚遭受的创伤,一边是圣灵的千年忠义,让他实在难以抉择。
马坤和光天也皱着眉,各自盘算着利弊。马坤虎背熊腰,双手抱在胸前,黑色劲装下的肌肉微微紧绷,眼神凝重地盯着结界外的巨兽,显然在权衡施救的风险;光天则身着浅蓝色长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眉头微蹙,脸上带着几分纠结,似乎在道义与自身安全之间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