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结界内石阶塌陷的中空处,视线瞬间被那尊从碎石尘埃中显露的身影牢牢吸引——待看清模样,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敬畏:这哪里是普通的骸骨,老和尚早已坐化,化作了一尊栩栩如生的肉身佛!
他身着一袭暗红色的僧袍,那颜色褪去了当年的鲜亮,在岁月侵蚀下变得有些陈旧发白,边角处甚至带着细微的磨损与风化的痕迹,却依旧浆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渍与褶皱,布料虽显粗糙,却平整挺括,透着出家人骨子里的整洁自律与修行者的清寂淡然。僧袍的领口、袖口依旧保持着规整的形制,仿佛昨日才被精心打理过,与周遭杂乱的碎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项间悬挂的一串佛珠,颗颗圆润饱满,泛着温润的包浆光泽,那是常年累月诵经念佛时,被指尖反复摩挲浸润出的质感,深邃而内敛,仿佛沉淀了无尽的时光与禅意。每一颗佛珠都色泽均匀,没有半点瑕疵,串珠的丝线虽有些陈旧,却依旧坚韧,将一颗颗佛珠串联得整齐有序,随着佛号的韵律,微微晃动,透着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息。
老和尚以标准的跏趺坐姿势盘膝而坐,脊背挺得笔直,即便历经千年岁月的掩埋,依旧没有丝毫佝偻。双手结着禅定印,置于腹前,掌心向上,手指自然弯曲,姿态舒展而庄重,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禅心定力。他的面容安详平和,没有丝毫痛苦或狰狞,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悲悯的微笑,那笑容如同春风化雨,温柔得能涤荡人心底的尘埃,仿佛早已看透了世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带着对苍生万物的慈爱与释然,让人见之,心中的焦躁与戾气便会不自觉地消散。
双目轻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睫毛上还沾着些许未散去的尘埃,却丝毫不减其神圣。他的肌肤虽因岁月流逝而显得有些干枯,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没有腐朽衰败的迹象,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随时都会睁开双眼,继续诵经念佛。
即便被深埋在石阶之下不知多少个春秋,即便周遭是凶险的洞窟与凶戾的妖兽,他周身依旧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禅韵与不容亵渎的威仪。此刻,在金色佛光的笼罩下,那禅韵愈发浓厚,威仪愈发庄重,整尊肉身佛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神圣而庄严,让人心生敬畏,不由自主地想要躬身行礼。
“原来如此。” 云内恍然大悟,他双手合十,对着肉身佛深深行了一礼,眼神里满是敬佩,“看来这结界便是这位高僧大德所布。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将自己封印在结界中间,竟是为了保护这头半死的蜮,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路人望着结界内佛光缭绕的肉身佛,心中忽然一动,当即收敛心神,用腹语对着附身识海的貔貅沉声说道:“貔貅,这次你可算是看走眼了吧?”他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目光始终胶着在老和尚安详的面容上,“这结界之内哪里是什么奇珍异宝,分明是一尊功德圆满的肉身高僧。我警告你,若是敢打他的主意,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直接把你撵出我的识海,永世不再相容!”
话音刚落,识海内便传来貔貅满不在乎的嗤笑声,它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用起了激将法,语气带着几分狡黠的诱惑:“哦?你确定这就是全部的宝贝?”那声音懒洋洋的,却透着一股洞悉隐秘的得意,“依我这寻宝的本能感知,真正的好东西藏在这尊肉身佛的体内,是他毕生修为凝结的佛元舍利,蕴含着通天彻地的能量,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去拿了。”
“不必了。”路人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断然拒绝了貔貅的诱惑。他眼神愈发坚定,如同寒潭般澄澈,没有半分动摇,随即对着肉身佛再次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姿态虔诚而肃穆。“这位尊者的佛法何等神通广大,死后历经千百年岁月,肉身不腐已成佛,依旧能泽被众生——不仅让我们在激战之后快速恢复精气,还能渡化这等凶戾的妖兽,化解一场滔天危机。”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敬畏,“我虽只是凡夫俗子,心中难免有贪心,但也分得清是非轻重,知道什么东西该拿,什么东西碰不得。这肉身佛是神圣不可侵犯之物,承载着尊者的禅心与功德,岂能因一己私欲而亵渎?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识海内的貔貅听了,顿时没了声音,似乎也被路人的坚定与敬畏所感染,再也不提寻宝之事。而路人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感受着佛光带来的宁静与祥和,心中满是对这位无名高僧的敬仰。
说完这番话,路人心中再无牵挂,便要转身带着众人离开这凶险的洞窟。不料,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张泛黄的绢帛突然从漆黑的洞顶缓缓飘落——那黄绢质地轻薄,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羽毛,在空中打着旋儿,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正巧不偏不倚地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路人,小心!”
光天反应最快,几乎在黄绢落下的瞬间便厉声提醒,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警惕。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头一紧,瞬间绷紧了神经,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柳工将柳叶护在身后,握紧了腰间的短刀;马坤举起了沉重的开山斧,粗眉拧成一团;云内也停下了输送真气的动作,掌心凝聚起淡淡的灵光,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生怕又有什么未知的危险降临。
路人额头被黄绢轻轻一覆,心头也是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抬手,将额头上的黄绢揭了下来。他摊开手掌,只见这黄绢约莫巴掌大小,边缘有些磨损,质地柔韧,上面似乎还印着淡淡的墨迹,只是光线昏暗,一时看不清内容。他警惕地朝着洞顶左右张望,洞窟顶部悬挂着密密麻麻的钟乳石,形态各异:有的如利剑倒悬,锋芒毕露;有的如冰柱垂落,晶莹剔透;还有的如猛兽盘踞,栩栩如生。钟乳石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滴答——滴答——”地滴落下来,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不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却始终看不到任何异样的身影,仿佛那张黄绢是凭空出现一般。
就在众人紧张兮兮、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之时,结界外的蜮突然对着路人低低吼了起来。那吼声不再是之前那般充满暴戾与威胁,反而带着几分急促与急切,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它一边低吼,一边用庞大的头颅轻轻蹭着透明的结界,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众人。它铜铃大的眼睛紧紧盯着路人手中的黄绢,眼神专注而急切,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仿佛在拼命提示着什么,希望路人能读懂它的意思。
洞穴内的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起来,众人握着武器的手更紧了,目光在黄绢、路人与蜮之间来回切换,满心都是疑惑与戒备。
“难道这畜生又要发动攻击?” 马坤攥紧了鬼头刀,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地说道。众人也纷纷聚气,准备拼死一搏。
但结界外的蜮依旧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庞大的身躯趴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对着路人低低吼着,那声音急促却温和,没有半分戾气。它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路人手中的黄绢,瞳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急切,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传递,却只能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式表达。
“等等!”
光天突然眼前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他伸手指着路人手中的黄绢,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喜:“路人,你快看!这黄绢上有字迹!借着佛光的光亮,能隐约看到墨痕!”
路人闻言,连忙将黄绢凑到眼前,借着肉身佛散发的金色佛光仔细端详——果然,这张黄绢质地细腻柔软,呈温润的淡黄色,边缘虽有些许磨损,却丝毫不影响整体的规整。上面用一支饱蘸浓墨的羊毫笔,写着一排排工整的繁体小字,字体是隽秀中透着刚劲的魏碑体,笔画棱角分明却不失圆润,结构严谨,疏密得当,从右至左纵向排列得整整齐齐。墨色乌黑发亮,历经岁月却依旧鲜亮,显然是当年精心书写而成,没有丝毫晕染模糊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目光落在黄绢开篇的字迹上,缓缓念了起来,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凝重与敬畏:“他出生于唐朝乾宁年间,起初是今洪泽府楚地通城境内黄龙山永安寺内的一名典座,法名司马头陀,掌管众僧的斋粥之事。”
话音在洞窟中缓缓回荡,与依旧悠扬的佛号交织在一起,众人纷纷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路人手中的黄绢上,满心都是对这段尘封往事的好奇与探寻。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聆听,眼神里满是好奇。洞穴内的佛号依旧悠扬,佛光温柔地洒落在每个人身上,连那两头蜮都显得格外安静。
路人继续念道:“一天,他去寺侧的白龟井洗筲箕,忽见一只大白龟正在吃筲箕上的剩饭,他并未惊动。第二天、第三天,亦是如此。头陀心生怜悯,从此之后,每天都会特意给白龟供食。冬去春来,一晃便是数年。”
“一天夜晚,头陀忽然梦见白龟对他说:‘我本是东海龙王的侍卫,因受不了龙宫的拘束,又喜爱黄龙山的清泉,便偷逃至此。如今龙君已然知晓,限我今晚五更三刻返回龙宫。我受你供养多年,无以为报,心中不安。’说罢,便寂然而去。”
“到了五更时分,头陀再次梦见白龟回来,焦急地对他说:‘因你养育过我,龙君对你恨之入骨,将于五更三刻用神剑伤你二目。寻常药物根本无法治愈,唯有我的涎沫方可解此劫。我已将涎沫遗于井石之上,明晨你可用它点涂双目,不仅能治愈眼疾,还可左观天文,右察地理。但你务必速速离开黄龙山,否则大祸将至。’说罢,便欲离去。头陀不舍,想要抱住白龟,却只闻空中风雷交加,突然眼前金星乱冒,双目剧痛难忍。”
“醒来之后,头陀方知是南柯一梦,但双目的疼痛却真实无比,难以忍耐。他连忙披衣起床,按照白龟梦中所指,果然在井石上找到了一团晶莹的涎沫。他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小点,滴入右眼之中。谁知刚一滴入,便觉昏天黑地,右眼剧痛难忍,如同刀剜一般,他吓得再也不敢点涂左眼。可仅仅过了片刻,双目便尽数痊愈,而右眼更是大放光明,能看透地底,洞察山川脉络。待他再看井石,上面的涎沫已然消失不见。”
“头陀深知白龟所言非虚,便遵照嘱咐,离开了黄龙山,开始遍游名山大川。凡是他看中的风水胜地,都会立下记留钤。经他指点的葬莹安居之地,无不能让后人富贵昌盛。数年后,超慧禅师因原永安寺狭小,宗风难振,便派人请头陀前来相看风水,另建寺院。头陀选定了五虎出洞的平阳玕地,并留下钤记道:‘地禀三山之秀气,接六八之精华,当兆四十八代禅师。’后来,黄龙寺果然如其所言,香火鼎盛,高僧辈出。”
“可谁曾想,头陀此次返回黄龙山,早已被等候多时的东海龙王爪牙——螃蟹精发现。龙王得到讯息后,亲自率领水族追杀而来。头陀一路奔逃,逃至奉新百太山,却不料龙王早已串通地神铁甲将军,设下天罗地网,头陀险些被擒遭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