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色里,整个台麓寺行宫一片幽冷的安静。
侍卫们也垂头叹气,没精打彩,却见一个浑身泥点的人拽着一个“乞丐”飞奔而来。
他们立刻抽刀挡住,却见浑身泥巴的人急抽出腰牌,再细看,那脏污的袍子露出一角竟是蟒袍。
“速速放行!我是御前的进忠,快禀告皇上,我带回来了治痘名医叶天士。”
进忠连日奔波,已经劳累不已,说话都有气无力。
侍卫们见是他立刻收回尖刀,叹了一口气:“进忠公公,你来晚了,四阿哥…已经薨了。”
“什么?你说什么?!”进忠好似被巨石砸中,身子晃了一下,目眦欲裂地抓住侍卫的手。
侍卫垂了垂帽子,悲道:“四阿哥薨逝已有一刻了。”
形如乞丐的叶天士稍微喘匀了一口气:“才一刻啊,那也没死多久,我去看看死没死透。”
“放肆,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侍卫见他言辞随意,怒道。
叶天士向来不拘成规,只要能救人,不计得失:
“别在这磨磨唧唧了,天花假死我也是见过的,说不定还没死透,有得救呢。”
进忠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真的吗叶大夫,太好了,太好了,叶大夫快请进!”
他拉着老头儿一路跑进四阿哥寝殿时,满地人跪着,皇上无声地靠在床边。
他们两个这么大动静跑进来竟也未引起弘历的注意。
李玉抹了抹眼睛看见一个泥人拉着一个乞丐闯进来,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刚要去拦,才发现那泥人是进忠。
“皇上,奴才碰巧遇见了天医星叶天士,四阿哥说不定还……”
进忠话都没说完,叶天士已经大摇大摆走到了床前。
在他伸手要触碰到永琋时,弘历顿时目露凶光,恶狠狠攥住他:“你要做什么?”
叶天士都这把年纪了,连死都不怕,更是大胆,直言:
“皇上你别压着他,说不定还能喘气呢。”
弘历睁大眼睛,没有时间在乎他的冒犯,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忙让开了身:
“大夫,你是说永琋还没死,你快救救他,救救他!”
“好好好,我看看,你别吵。”叶天士安抚地把他别开,把上了脉。
表层已经摸不到脉象了,没有任何节律,这就是绝脉。
难怪太医会认为四阿哥已经死了,确实和死差不多了。
但只要耐心等上一等,按压到筋骨深处就会发现,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脉动,极弱,如烟雾般稍纵即逝,捞也捞不着。
这需要医术造诣极高者静气宁神才可能捕捉到。
但太医们一个个悲观消极,早就做好了四阿哥要完的准备,又慌乱至极,自然难以摸到。
且他们常年待在太医院,见过的疑难杂症不多,叶天士却游走民间数年,见过的奇葩多了去了。
他迅速扒开永琋的衣服,掏出银针,三针如飞,回阳救逆关元穴,醒神开窍人中穴,固气安神内关穴。
弘历生怕惊扰他,眼巴巴地看着他缭乱又端稳的手法在永琋身上不断飞拔。
所有人都燃起了一股希望,一脸期盼地看着这个浑身狼狈的老头儿。
叶天士又掏出一个鼻烟壶,取了米粒大小的药粉放在永琋鼻下:
初时毫无动静,渐渐的,那药粉被缓缓吹开了一些。
活,活了!能喘气了!神医啊!
太医们人都傻了,恨不得扒在床边偷师。
弘历看见永琋又有了微弱的呼吸,激动不已,想问又不敢问,整个人克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叶天士抬起头看了看,弘历急声问:“神医需要什么?所有药材尽管取用。”
叶老头却指了指窗户:“开窗,把蚊子放进来。”
“啊?”弘历还从没听过这样治病的。
但他亲眼所见,叶天士把已经没有呼吸的永琋救活,就算再奇怪他也要试试。
“快!按叶神医说得做!”
进忠第一个响应,忙把窗户打开,门口毡帘缷掉,其他人也动起来,将驱蚊的熏香香包都撤出去。
但众人等了一会儿,屋内还是一只蚊子都没有。
叶天士直接叫他们把永琋抬到树林里。
齐汝忙道:“四阿哥还有胎毒,身体孱弱,若是受风……”
叶老头人很和蔼,被质疑也不生气:
“都这个时候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放他去树林是为了让蚊虫来叮咬他,刺激出痘,就看看痘病和受寒哪个厉害。”
让病毒自己决一死战吧,活下来算你运气好。
弘历也实在没招了,只好一试。
叶天士自己则去磨药做丸子了,半个时辰过去了,太监焦急说:
“叶神医,没有蚊虫愿意叮咬四阿哥啊,四阿哥又起热了!”
叶天士也愣了一下:“真是奇了,把四阿哥抬回来,放在桌子上,让他的体温捂热桌子,捂热了就换一张桌子继续捂,只要发了痘就能活。”
太医们都怕担责,畏首畏尾,一向都是保守治疗,治着治着人就死了。
叶天士治病则是朴实无华,有用就行,下药也猛,换作太医,哪敢这么折腾尊贵的小阿哥。
眼下众人都束手无策,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了。
弘历白蕊姬看得心疼不已,一直在旁边守着。
如此过了一夜,蕊姬看到永琋身上冒出了一个个红色小痘,不由喜极而泣:
“出痘了,出痘了!皇上,永琋出痘了!”
这时,叶天士慢吞吞带着新制的药丸子塞入永琋口中含着:“嗯,出痘就好。”
他从容自若,又分别给弘历,太后,白蕊姬诊脉开了药,就晃悠回去睡大觉了。
弘历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从叶神医都变成叶半仙了。
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的不恭敬,半仙有点个性怎么了,那不是才正常嘛。
收拾好的进忠回来:“皇上宽心,叶神医是有名的天医星,痘疹在他手下十有八九活。”
他又说了些关于叶天士的一些传闻,出身医药世家,虚心好学,七年拜名师十七位。
哪个厉害他就跟谁学,偏偏天姿过人,将名家医术融汇贯通。
灵活果敢,不循旧法,有一次他偶然路过有人办丧事,察觉不对,不顾阻挠直接当场掀棺,救活了假死晕厥的孕妇。
为人更是仁心济世,治病无分贵贱,不论贩夫走卒,就算是乞丐找他也会认真治疗,甚至倒贴银子。
“幸好叶神医携弟子在附近游医,否则奴才也是要担心坏了。”
弘历听着心里也愈发安稳了,大叹一声:
“这次多亏你找来了叶神医,当真是人品贵重,妙手回春,医术通神,当为大清国宝,一定要厚待!”
第二日,永琋就醒了过来,看见弘历白蕊姬眼泪花花的模样,他抬手擦去,疲倦道:
“别哭了,梦里都是海,儿臣游得好累。”
弘历老泪纵横,激动地握住他的手:“醒来就不会累了,永琋,你会好起来的。”
白蕊姬含泪点头,又哭有笑:“永琋别怕,额娘会一直陪着你的。”
四阿哥日渐好转,弘历喜不自胜,感激地对着叶天士道:
“朕富有四海,却救不了自己的孩子,若非神医起死回生,永琋性命不保,此等功德,足以彪炳医史。”
叶老头谦和行礼道:“草民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也是四阿哥福大命大,草民当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弘历亲手扶起他:“神医过谦了,有功当赏。”
“朕曾言,无论是谁,救活永琋,黄金万两,全家抬旗,朕绝无虚言,还要封你三品顶戴,入太医院任职,如何?”
叶天士摇头,笑道:“出诊费三两银子,其他都不必了。”
“至于高官厚禄,草民不过江湖野医,受不了太医院的陈腐气。”
皇帝虽然被拒,但并不生气,反而更加敬佩,没有勉强,又夸赞了一番,才问了一句:
“永琋胎里中了朱砂之毒,叶神医可有办法医治?”
后者摇头:“毒已深,不可逆转了。”
弘历十分失望,但永琋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佛祖保佑了,不再奢求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