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所有名医束手无策,皇帝请高僧做法事祈福
第四日,邵正文应诏抵达,跪言无能无力
第五日,皇帝悲忧过度病倒
第六日,皇帝带病批阅奏折
第七日,皇帝批奏折,气郁咳血
第八日……
弘历养在房间里的小金鱼也蔫蔫的。
小小的金红鱼儿偶尔翻着肚皮,睡了几秒又努力翻过来,没多久,游不动般沉底,像一只被泡开的橘皮。
皇帝怔怔地看着那条小鱼,从活泼到衰颓。
就像永琋的生命一样缓慢凋零。
弘历见物思人,心中大恸,再次咳血。
李玉忙扶着他,叫了太医。
“永琋没出事的时候,这鱼也生机勃勃的,现在鱼好像快死了,是不是代表永琋也要离朕而去了……”
弘历按着胸口,恨不能直接撕碎血肉,将心脏从里面掏出来。
他甚至闪过最可怕的想法,永琋过世后要追封他为太子。
永璋看皇阿玛心碎心死的模样,跪倒在地大哭道:“皇阿玛,儿臣犯了欺君之罪!”
“那条鱼不是四弟送的,是儿臣的。”
“就算金鱼死了也不代表四弟有事。”
“它如果死了一定是因为天生灵性,是为四弟挡灾挡难了,四弟会好起来的,皇阿玛!”
弘历感觉自己耳朵已然失聪了,否则为什么听得到别人说话,却如细沙般滤过去呢。
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人会痛到失去五感,犹如薄薄的纸片,最后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皇帝的目光有些麻木地转到地上痛苦的少年身上,无带思考,他似乎只是想说些什么,随口问道:
“永璜呢?”
永璋抽泣道:“皇阿玛与皇妈嬷都病着,大哥应是去照顾皇玛嬷了。”
“哦。”弘历并不在乎,撑着病体站起来,往永琋病房走去。
才发现原来白蕊姬也病倒晕过去了,现在是种过痘的宫女太监在照顾永琋。
弘历坐在永琋床前,听宫女报告四阿哥今日只用下两口小米粥。
皇帝本以为自己已经度过了悲伤期,听到什么都会冷漠以待了。
但身体远比思想更熟悉他,心疼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小米粥永琋不爱喝,你们去熬一盅金丝菊鸡汤,用鸡汤炖粥,撇清油末,要香而清淡。”
其实此刻永琋不能喝鸡汤粥,但那是他上次还说想吃的东西。
而且,若再吃不下,没病死也先饿死了。
“永琋,皇阿玛在这里,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好不好?”
他唇色苍白,说话时两瓣轻轻地打颤,像是脱光衣服站在冰天雪地里一般。
“朕去给你捉蛐蛐儿,捉蝴蝶。”
“明年春天,朕还要亲耕桑树,给我们永琋结好多桑葚,还有桑皮纸,又轻又韧,你可以在上面画画……”
“只要你醒来,朕什么都依你。”
永琋真的觉得身体要死了,就是灵气加上那些稀薄的情气也快要维持不住机能崩溃了。
高烧,头痛欲裂,又冷又热,全身无力,皮肤瘙痒,意识昏沉,神智不清。
脸还湿湿的,难道自己哭了吗?
不是的,是弘历的眼泪落在了他脸上,又被立刻擦去。
但小狐狸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悲伤沁入进了自己地肌肤里。
醒来,要醒来,别哭了,哥哥……
系,系——
系统无响应。
弘历看到永琋原本还有起伏的胸膛慢慢停了。
他瞳孔骤然一缩,恐惧颤抖地伸手探向鼻息,可此时,连原本猫儿般微弱的呼吸都感受不到了。
弘历内腑翻滚,慌张大喊:
“不要,永琋不要!太医,大夫,无论是谁,只要救活永琋,黄金万两,全家抬旗!邵正文!齐汝!”
弘历的嗓子里好似有一片刀片在割,每说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两名太医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把脉,心里一咯噔,如抽去骨头般瘫跪在地:“皇上,四阿哥……薨了……”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抽走。
弘历维持着俯身站在床前的姿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医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涟漪般荡开,但他听不懂。
皇帝没有抱头痛哭,原来伤心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甚至还觉得自己木讷呆滞的样子有些好笑,自己的孩子死了,却哭不出来,多好笑啊,动一动啊,为什么动不了……
活人的灵魂随逝者而去,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
毫无预兆的,一口血从弘历口中喷出,然而他却像木偶一样无知无觉。
很多人惊慌地叫着皇上,一双双手伸过来扶他。
但弘历只是眼神灰败地看着床上的少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慢慢跪坐下来,牵起永琋的手,感受他炙热的手掌温度逐渐有降下来的趋势,如同一尊雕塑。
仿佛受他感染,房间内安静下来,所有人磕头跪地,不敢抬头,悄悄用袖子抹着眼泪,满室哽咽。
唯有弘历不哭不闹,缓缓将头贴在四阿哥的胸口,本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安静地顺着深色的泪壑淌了下来。
永璜满头是血地跑了进来,原来他并没有去给太后侍疾,而是去了五台山。
一步一叩首,祈求神明垂怜。
但五台山好高好高,他没能到达山顶,就已经晕了过去,被太监侍卫们抬了回来。
永璜浑身发软,圆润的猫眼被泪水浸得浮肿,一步又一步缓缓靠近。
是不是他没用,是不是他心不诚,所以四弟也没能活下来……
永璜想起四弟笑着叫他大哥哥,夸他有皇阿玛的风范。
有一次,永琋晚上偷偷溜出来就是去钟粹宫找了他。
永琮出生后,原本教导端慧太子的陈太傅又严厉起来打压他这个长子。
动辄罚跪,关小黑屋败火,不许吃饭,就连永璋上课不认真,也要罚在他身上。
纯娘娘只会叹气,娴娘娘让他忍。
皇阿玛大怒,却被太傅一句“教之,则为尧舜之主,不教,便成桀纣昏君,此为师之道”劝退。
是永琋拍案而起,为他出头,不论如何都觉得他受了委屈,赶走了陈太傅,也让他关小黑屋败败火。
永璜如无家可归的乞丐四处讨好,只有四弟抱住他,拉着他,护着他。
明明是弟弟,却比皇阿玛更像阿玛。
听闻他感染天花时,永璜心都要碎了,上天已经夺走了他的额娘,又要夺走永琋吗?
他想问一问青天,为什么要夺走所有对他好的人。
“大哥大哥,四弟他……”永璋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永璜却什么都明白了,也失魂落魄地跪了下来,鲜血和眼泪一同染湿手背。
往日欢欣历历在目,今日之痛穷天罔极。
房内的烛火,无人再续,倏地熄灭了,再也没亮起来。
灿金的小鱼儿还没能游出青花瓷缸,看到紫禁城的千鲤池,就被溢满宠爱的清水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