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曲终人散，落幕无声
顾长安看到沈绾伸出纤纤玉手，盖子才掀开一条缝。
那香味便扑面而来。
这香味久违了。
顾长安在后世，走遍了华夏各处，寻找了无数的美食。
其中搜罗到的清蒸鲈鱼不下三百家。
他都一一尝遍。
但无论是清真鲈鱼的发源地两广，还是传承地北上沿海，都没有一家做出的那个味道。
那个记忆里的味道。
那个他从未吃过的味道。
清蒸鲈鱼这道菜，用的鱼最佳的便是清阴河的鲈鱼，天下名鱼，千金难求。
其次便是去腥。
最后关键之处便是：料汁。
料汁也是这道菜的灵魂所在。
后世人们拥有酱油，从而也研发出来了蒸鱼豉油。
待鱼蒸好后，淋上蒸鱼豉油，那鱼肉的鲜香和蒸鱼豉油的咸香和酱香，完美融合，是一道无与伦比的美味。
但无论后世的酱汁多么优秀，都不是他心中的那味道。
因为那个味道，是沈绾亲自为徐帧去求来的。
顾长安闻着这浓郁的香气，远远胜过后世的一切蒸鱼豉油。
看来这个时代还是有美食能胜过后世的。
顾长安看着鱼盘里细致的鱼肉，有些若有所思，忽然不知怎么地。
脱口而出。
“这赵厨神的酱汁真是天下一绝啊。”
“啊？！”
沈绾有些讶异，为何夫君会突然说起什么“赵厨神”。
等等...赵厨神...酱汁。
“啪嗒！”
沈绾一个恍惚间，碰掉了自己面前的筷子。
整个人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突然丢了魂一样。
前世，徐帧喜欢吃清蒸鲈鱼。
她为了做好这道菜，不惜花重金找到南厨神赵荣的下落。
但南厨神赵荣已经隐居多年，不再向世人传授自己的技艺。
而南厨神赵荣最擅长的菜之一便是“清蒸鲈鱼”。
为了能让徐帧当时能吃到天下最顶级的味道。
即便高傲如沈绾的这般世家小姐，竟然也低下了头颅。
在南厨神赵荣的隐居之处，不吃不喝跪了三天。
那时，她已经嫁给了顾长安一年了。
而她前往南厨神赵荣那里下跪求艺的事也很快传来。
顾长安再次成为舆论的中心。
直白点说，是成为了笑话。
这些，沈绾一直都是知晓的，但置之不理。
因为她认为这些都是顾长安应该受的。
拥有了自己能力之外的东西，那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成为人们议论和嘲讽的焦点，就是顾长安的活该。
所以她对于这些议论丝毫不在意。
当时，她只需要对她的九皇子负责就行了。
因为没能嫁给九皇子，她觉得是自己失言了，所以她只想加倍弥补对九皇子的亏欠。
如今那些一幕幕闪回，脑海里的画面一段一段，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沈绾的脑海里，敲在她的心间。
泪水漫上来，她手不住发抖，直到扯住了自己的衣角后，才止住一些。
她微微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去看顾长安。
顾长安依旧沉浸观看桌子中心的清蒸鲈鱼上，并没有发现沈绾的异常。
久久之后顾长安长叹一声。
沈绾一直埋着头，不敢去看顾长安，她害怕夫君凶她，她也害怕夫君把难受憋在心里不说话。
这一刻她心里乱极了，懊悔和害怕搅和成一团，难过占据了一颗心。
直到这一刻，沈绾才知道。
原来这世上很多事情，是她办不到的。
就像“挽回夫君”这件事，她明明想的朝夫君靠近，但每次都似乎把夫君推得更远了。
她心里后悔极了。
不住暗骂自己道：“沈绾，你就是天下第一的蠢货！”
人们常说。
世间让人惊喜的莫过于——
失而复得和虚惊一场。
最让人肝肠寸断的——
莫过于不懂得珍惜。
“夫君，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泪水疯狂漫出，彷如春来活水。
但她一想到她与夫君之间没有半点美好的回忆，没有半点的恩爱。
有的只是她对夫君的无尽伤害时。
她感到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再次碎了，她感到窒息直至绝望。
那些对夫君的伤害，经过时光的洗礼与固化，最终浇筑成厚厚的城墙，无法撼动，无法跨越。
没等来夫君的怒火，也没等来夫君的沉默。
却等来了夫君的一声叹息，沈绾立刻抬起头来，看向夫君。
顾长安此刻也有些哭笑不得。
前世苦苦哀求多年，最终也求而不得一道“清蒸鲈鱼”，经历的三生三世之后，竟然就摆在面前。
而他却无法下筷，也无心下筷。
这种荒诞的感觉涌上心头，顾长安只感觉上苍真是喜欢跟人开玩笑啊。
是的，他喜欢吃清真鲈鱼，但却无福消受这清阴河的鲈鱼。
三年前，他给月儿做过清阴河的鲈鱼的鱼汤。
当然，他可没有沈绾那样土豪，弄到鲜鱼。
而是弄到的半干的鲈鱼干，即便是半干的，那也是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还是一个他之前的部下送他的。
他熬做鱼汤，非常鲜美，尤其是加上自己熬制的高汤之后，味道就更美味了。
月儿连喝了三大碗才停下。
顾长安也试了一碗，结果差点把他内力倾泻一空。
后来才知道，是清阴河鲈鱼的锅。
这种鱼灵气充沛，若是一般人食用，则是大有裨益，但顾长安食用则是大有害处。
顾长安并没有动筷子。
不过就算能吃，他也不想动筷子。
因为这道菜不是他的。
沈绾看到夫君的样子，心里难过极了，暗骂自己蠢。
这道菜，上辈子，夫君求过自己一次，在他生辰时，为他做一次。
但当时，她立刻甩了夫君一巴掌，还讽刺道：“你一个武夫，永远不配吃我做的菜。”
“我沈绾在此发誓，生生世世只为我的九皇子徐帧做菜！”
想到这些伤人的话，沈绾不住猛掐了自己大腿几下，这样她心里才好受一些。
她呆呆地看着夫君，眼中的泪光闪烁着，泪水像是不要钱一样疯狂落下，但她眼睛却不敢眨一下。
这场求了两世的晚宴，被她搞砸了。
又被她搞砸了！
前世你为了那个人渣伤了夫君的心，这清阴河的鲈鱼是那人渣最喜欢的菜，夫君求也求不来。
如今你把这菜做出来，端到夫君的面前，这算啥？
是恶心他吗？
还是施舍给他？
沈绾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差点被自己蠢晕过去。
“沈绾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废物！”
看着夫君，夫君此刻内心肯定是千疮百孔了吧。
“沈绾你脑子装的都是水吗？”
“上辈子羞辱他还不够吗？这辈子还要再继续‘折辱’他。”
沈绾发现此刻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比恶心，简直令人作呕。
她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剧烈的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她不知道说什么，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懊悔到晕过去。
顾长安觉察到了沈绾的异样。
这也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这是咋了？
联想了一下，便大致想清楚了其中门道。
老让人这么哭着也不是办法，但他也不可能去帮人家拭泪之类的。
于是对着门外喊道。
“小花，你家小姐眼睛被风迷着了，进来帮她擦一下眼泪。”
“是，公子！”
小花随即推门进来，掏出手帕为自己家小姐擦拭眼泪。
但沈绾的目光一直落在顾长安身上，没有一刻松动。
顾长安被那目光看得挺不自在的，于是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沈绾你别误会哈，你做的鱼很好，只是我因为身体的原因，吃不了清阴河的鲈鱼，无福消受。”
沈绾听到后，心又紧了一下。
“啪！”
沈绾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哽咽说道。
“对不起，夫君，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
沈绾说到这已经说不下了，喉咙哽咽得说不出来话。
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顾长安，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谅。
顾长安有些错愕，但想了想自己，又想了想沈绾。
她也应该要放下了吧，没必要执着于那些虚幻了。
是的，顾长安从不曾认为沈绾对自己有过那虚无缥缈的爱。
这一世的癫狂都源于不甘罢了。
于是便出言开解，权当对于她赠药的报酬吧，当然能不能看开全看她自己了。
“沈绾！”
顾长安语气冷静，能让人安宁下来。
“嗯？”
沈绾闻言，眼睛终于眨巴了一下，眸子里恢复了一些清明，继续盯着顾长安，看看他要说些什么。
同时心里也是有一点开心的。
夫君的话语里，带有了温度，不复之前那般冰冷。
但沈绾欣喜之余，心头也涌起一股不安。
她总有一种感觉，虽然夫君近在眼前，但却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
“我不吃，但不影响你啊，你快吃啊！待会菜都凉了。”
沈绾本以为夫君会说啥，但谁曾想是叫她吃菜。
丫鬟重新给沈绾拿来了一双筷子，沈绾把筷子抓在手中，心里很是不安。
“行了，快吃吧，你当年为了这道菜，可是去南厨神隐居的地方吃了好一番苦头呢....”
沈绾听到夫君旧事重提，心里既难过又欣喜。
难过是夫君提旧事，但那些都是伤夫君心的事，她没法抵赖，但同时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到夫君。
喜的是，夫君愿意提及旧事，那是不是说明——
她与夫君之间的距离正在缩小？
她和夫君之间的关系正在弥合？
“哈哈，当年是真的羡慕九皇子徐帧啊，能吃到那么多你亲手做好吃的，也时刻被你记挂着....”
沈绾听到，心痛不已，同时那份欣喜也在越来越烈。
心里不住暗道：
“夫君，对不起，绾儿错了，都是我太蠢太高傲，识人不清，错把鱼目当珍珠。”
“夫君，你放心，从此以后，绾儿心中只有你一人，只会做你的妻，忠于你，与你共赴白头！往后余生，你和萍儿便是我唯一的偏爱。”
顾长安当然不知道沈绾的内心戏这么足，不然他也不会继续说下去。
“还记得那年我生辰，看到你在为徐帧也是做清蒸鲈鱼，当时便央求你为我做一份，结果被你赏了个大嘴巴子...当年你的脾气真是容不得半点不顺心啊！”
听着夫君道出这些当年旧事，而且还将细节描绘得如此清楚。
沈绾只觉羞愧难当。
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加倍对夫君好。
同时见夫君能够讲述那些细节往事，沈绾心里也开怀起来。
夫君现在就是宣泄着自己曾经遭受的委屈，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受到了委屈想要抱怨。
当然，她非常愿意听到，只要夫君愿意朝她诉说，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头。
此时，她恨不得起身走到夫君的身边，然后将夫君抱入怀中，轻抚消解他的怨气。
顾长安依旧在慢慢诉说着当年的种种。
语气平静，宛如在诉说一段他人的传奇与故事。
不时甚至还能自嘲两句。
但沈绾在一边却听迷糊了。
越听越感觉不对劲，明明夫君说的都是当年他遭受到的不公平的事。
但夫君为何......为何......为何如此......云淡风轻？
彷如在叙述一件不关己身的事情。
“沈绾，你我缘起于长安的晚翠塘，彼时你落水，我救了你，你不必有何负担，换做任何一个人，我也会救。”
“不...”
沈绾心里慌了，脱口而出，但声音却微小无比。
顾长安没理会她，继续说着。
“后来，在上元宴上，我被你拦下，你讲述了你的梦想，我便记在了心里，这也成就了我北伐的梦想。”
“每次出征前，都会打马从你家门前经过，希冀能远远见到你一面，只可惜，缘分使然吧，我一次也没见到你。”
沈绾听到这心里更慌了，夫君不似在叙述往事，更像是....
不过当年，夫君没见到自己也不奇怪，因为自己不是在外参加诗会雅集，就是在为那人...想到这，沈绾心里涌起浓浓的愧疚。
“后来，平定戎金，我请陛下帮我向你议亲，可惜被你当即回绝了，为此我难过的好久。”
想到曾经一口回绝夫君的议亲之事，沈绾便心痛不已。
哎，都怪自己当时太蠢了。
“但谁知，没过几天，事情竟然出现了转机....”
沈绾看到夫君此时的表情，可见当时，夫君得有多开心啊。
只是自己当时是为了他的虎符而来的，想到这，沈绾的肠子都悔青了。
就这样，顾长安不疾不徐地讲完了他们之间的恩怨纠缠。
停顿的片刻，沈绾心跳已经狂跳不已。
她的眼泪复来，之前的欣喜荡然无存。
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带着哭腔祈求夫君别说了。
因为她知道，她有预感，夫君接下来的话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
但显然，夫君并没有听她的。
顾长安看着不远处的沈绾，此时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但此时的顾长安，既没有看到对方后悔的畅快，也没看到对方哭泣的不忍。
他的心中尽是淡然。
“沈绾，你说的对，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为一些事情而纠缠到一起，如今也是时候回到各自的正轨了。”
“不！”沈绾撕心裂肺地哭道，但她发现自己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只能拼命摇头示意。
“沈绾，你不是我的月亮，但的确有一刻月光照在了我的身上！1”
“沈绾，谢谢你！你让我看到了美的样子。同时，我也不恨你了，你也放过自己吧！”
随即，顾长安起身，抱起熟睡的萍儿，推门而去，没入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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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改编自叔本华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