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微微倾身,语调不高,却字字清晰,条分缕析:“第一,核心突破已经达成。”
“这份悔过书,不仅仅是态度转变的表象,更是重要的程序性证据和认罪伏法承诺的书面固定。”
“它证明曲倏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塌,承认了核心犯罪事实,这在后续的审查和司法程序中将是关键一环。”
“没有这份东西,或者他矢口否认,我们的定性和后续处理都会极为被动,甚至可能引发翻供风险。”
“它本身就是我们第一阶段审查工作取得实质性突破的标志!”
“第二,退污工作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江昭阳的语气加重,“雷书记最关心的是‘回应民愤’。”
“民愤的根源是什么?”
“不是曲倏被关着,而是他那个博合化工厂还在,废水处理池超标、土壤污染点无人清理、受影响的村民和生态环境持续遭受伤害!”
“媒体、公众、那些拿着体检报告上访的家属,他们当前最大的诉求就是污染源的停止和治理措施的启动!”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而现在,最了解博合化工内部设备、隐蔽污染点以及如何以最小代价安全停产排险、平稳安置工人、避免次生灾害,如危化品泄漏的人是谁?”
“只有曲倏本人!”
“强行派工作组进去,效率低、风险高、成本巨大。”
“甚至可能引发工人因失业等问题而出现的群体事件,加剧新的不稳定因素。”
“这不是为曲倏辩护,而是残酷的现实需求。”
“让他在严格监控下出去履行‘退污还绿’的承诺,才是最快、最有效、最节约国家资源、最能立竿见影‘回应民愤’的方式!”
“这与雷书记的根本目标——在现阶段是高度一致的!”
江昭阳的分析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离了表面的政治顾虑,直指问题的核心要害和价值判断。
赵珊的呼吸不自觉间急促了几分,眼神也从忧虑转向了思考。
江昭阳这番话确实抓住了雷书记最可能关心的核心逻辑——实际效果和社会面稳定。
“第三,闭环逻辑需要形成。”
“‘立功自赎’不是凭空给予的恩惠,而是建立在‘主动有效弥补社会危害’基础上的行为。”
“只有曲倏实实在在地去做了关闭工厂、修复环境的工作,他的‘立功’才成立。”
“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他罪行的延伸和对其破坏性后果的具象化证明,同时也将成为我们最终对其行为进行综合性评价,如量刑时考虑其表现的关键实证材料。”
“这是一个动态收集罪证、记录其悔罪行为、并为后续处理做实证据支持的闭环过程。”
“把他一直关着,这个闭环就打不开。”
江昭阳最后总结道,“我们现在向雷书记汇报,不是要求降低处罚等级。”
“而是因为审查工作推进到这个阶段,在确保证据链安全,曲倏认罪悔过的前提下,需要采取更灵活、更实效的策略来高效达成核心目标——‘关厂、去污、还绿、安民’!”
赵珊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江昭阳的分析,就像一道强光,驱散了她心头的迷雾和畏惧。
“说得对!”她猛地站起身,那份熟悉的干练和魄力重新回到了身上,“不能因噎废食!”
“雷书记再严厉,也不可能对高效解决实际问题、切实消除污染、平息民愤的方案视而不见!”
“尤其是我们拿到了他认罪伏法的关键文书,占据了工作的主动权和道义高点。”
“这份悔过书,就是我们最好的通行证和说服依据!”
“把利害讲透,把目标说清,把不让他出来的风险和让他出来的现实效果摆在明面上!”
“不过?”赵珊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示道:“江常委,你看……这个事情,由林志远去跟雷书记汇报,是不是更合适一些?”
“程序上也更顺。”她想尽量避免亲自去触这个霉头。
江昭阳立刻明白了赵珊的顾虑。
他理解地笑了笑,但态度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清晰地阐明了原因:“赵书记,我理解你的想法。”
“由林组长去汇报,程序上确实没问题。”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他不熟悉曲倏情况,在雷书记面前谈不出所以然。”
“如果由他去向雷书记汇报,很难将这里面的曲折、利害和紧迫性谈清楚、讲透彻。”
“万一雷书记问起一些关键细节,他答不上来,或者理解有偏差,可能会影响雷书记的判断,甚至可能导致事情出现波折。”
“再说,这个案子前不久还在县纪委手里呢。”
他看着赵珊,眼神诚恳而坚定:“这件事,关系到博合化工能否平稳退出,关系到‘退污还绿’大局,也关系到对曲倏本人的最终处理导向。”
“必须一次就向雷书记汇报清楚,不能有任何含糊。”
“所以,我认为,最好还是你我一道去。”
“我们两人互补,才能把情况最完整、最准确地呈现给雷书记,便于他做出最恰当的决策。”
江昭阳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完全是从工作实效出发。
赵珊听完,知道自己无法再推脱,而且江昭阳的话也确实有道理。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对雷书记的那份畏惧,点了点头,“好吧,你说得对。”
“那我们就一起去向雷书记汇报。”
“事不宜迟,我马上联系雷书记办公室,看领导什么时候方便。”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通了以后,简明扼要赵珊说明了意思。
江昭阳则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心中已经开始梳理向雷远汇报时需要重点强调的要点,以及可能面临的询问。
他的计划还需要获得更高层领导的理解和支持。
“雷书记同意我们去了!”赵珊道。
几分钟后。
一辆黑色的公务轿车驶出市纪委办案基地,朝着市纪委大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内后座,赵珊神色依旧凝重。
但之前的畏难情绪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锐意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