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抬起头,将悔过书整齐地折好,放入自己的公文包内层,语气平淡地评价道:“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瘫坐在沙发里的曲倏,目光沉静而富有深意,“记住你说过的话,曲总。”
“言出必行,否则后果自负。”
“安分在这里等待消息,接下来,是你的实际行动,决定了我们的谈话是否能真正转化为戴罪立功的契机。明白吗?”
曲倏浑身一凛,那种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惶恐和对眼前这位年轻干部敬畏兼有的复杂情绪再次涌起。
他低下头,从喉咙深处挤出干涩但无比清晰的一个字:“是!”
“是……是!江常委,我一定牢记,一定配合!”曲倏连忙应声,此刻的他,只剩下唯唯诺诺。
江昭阳不再多言,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房间。
江昭阳穿过走廊,径直来到了赵珊临时的办公室。
赵珊的临时办公室在二楼东侧,有一扇宽敞的窗户,可以看到楼下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绿化带。
他推门而入。
赵珊见江昭阳进来,抬起了头,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赵书记,”江昭阳走到办公桌前,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份墨迹未干的悔过书,递了过去,“这是曲倏刚才写的悔过书。”
赵珊接过认真地看了起来。
她的目光在纸面上移动,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看完后,她将悔过书放在桌上,轻轻吁了口气,评价道:
“能有这个态度,还行。”
“条理还算清楚,最关键的是核心问题上没有狡辩,没有推卸责任。”
“能承认错误到这个程度,痛心、懊悔这些词也用上了,至少表明他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严重,不是还在嘴硬说自己无辜。”
“也表达了配合的意愿。”
“虽然……深度可能还不够,但作为一个开端,足够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毕竟,曲倏这块难啃的骨头如果一直硬顶着,会给后续工作带来极大的阻力。
她抬起头,看向江昭阳,眼中带着几分由衷的佩服和好奇:“江常委,你真行啊!”
“这才多长时间?几句话就让他彻底缴械,写下了这东西?”
江昭阳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笑容,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更像是一种完成艰难任务后的本能松弛:“赵书记过奖了。”
“说到底,曲倏是个极其聪明且利弊权衡精明的商人。”
“他对抗,在于侥幸心理作祟和对失去一切的巨大恐惧。”
“我的工作,就是彻底击碎那份侥幸,把对抗和服软的代价以及能抓住的退路,都用最直白、最冷酷的方式摊开在他面前。”
“这像是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只不过动刀的对象是意志和利益。”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沉稳了些,“剖析最残酷的事实,讲透最直接的利害关系。”
“当一个人面前的选择只剩下毁灭和一线生机时,这抉择,其实并不难做。”
“他只是在做最符合他自身核心利益的唯一选择。”
“说服他的是他自己内心的恐惧,不是我。”
江昭阳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得意之色,只是淡淡一笑。
那笑容里蕴含着洞察世事的冷静和一种举重若轻的智慧。
“是个人,在真正认清局面之后,都不难做出对自己最有利,或者说,损失最小的选择。”
赵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江昭阳的话既是对方法论的阐释,也是对人性深邃认知的体现。
江昭阳转而问道:“你这边移交完毕了吗?”
“刚刚已经全部移交完毕了。我也应该打道回府了。”
“那就好。”江昭阳沉吟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悔过书上敲了敲,说出了自己的考量:“赵书记,我的想法是,既然曲倏现在已经表了态,愿意配合,我们是不是可以尽快结束对他的审查措施?”
“让他能够尽早回去,亲自组织、督促博合化工的关停和‘退污还绿’的落实工作?”
“这件事,拖得越久,变数可能越多,社会影响也不好。”
“早点启动实质性的退出程序,对各方面都有利。”
赵珊认真听着,表示赞同:“我同意你的看法。”
“让曲倏回去发挥作用,比把他困在这里意义更大。”
“不过……”她话锋一转,指出了关键环节,“这件事,恐怕最终需要雷书记批示才能决定。”
“毕竟,曲倏涉及的115案子不小,民愤也大,对他的审查措施也是按程序上报过的。”
“是的,我知道。我想与你一道去找一下雷书记。”
“赵珊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和顾虑。
提到雷书记,她心有余悸。
自己在他那里刚刚落了一个诫勉谈话呢。
此刻要为了曲倏的事情再去直面雷书记,她心里确实有些发怵。
“雷书记……他要求的是‘严办’,一向嫉恶如仇,”赵珊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们拿着悔过书去申请变更曲倏的强制措施,要求先把他放出去处理善后,这……会不会直接被解读为立场动摇?”
“甚至被扣上替资本家站台、以‘立功’之名避重就轻的帽子?”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顾虑,这是最现实的政治风险。
在雷书记那里,任何为曲倏“说情”的举动,都无异于引火烧身。
况且,说服一位以铁面着称的领导改变“从严从重”的既定方针,难度系数堪称地狱级。
江昭阳没有立刻回答。
他静静地立在办公桌前,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堵无形的墙,落在了远方雷书记办公室的可能情景上。
片刻的沉默后,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蕴含着一种分析性的穿透力:“赵书记的顾虑非常现实。”
“雷书记的严厉态度我们当然要尊重。”
他先定了调子,表明自己并非天真。“但此一时彼一时。”
“此前,曲倏态度顽固,案件关键证据链尚不完整,雷书记要求‘严办’是针对当时态势的必然要求。”
“而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几个关键性的、需要提请雷书记高度关注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