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的意识仿佛没入无边无际的痛楚中沉浮。
痛。
像是整个人被从中间撕开，又用钝了的针线胡乱缝补起来。
原来生孩子这么痛啊，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痛得超乎他的想象。
尤其是生产到最关键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真的是被一点一点撕开一般，好几次他都觉得坚持不下去，心里甚至闪烁过“要不干脆死了算了”的想法。
如今生完了，才缓过来一些。
但等到他有力睁开眼的时候，想到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孩子。
他的孩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
孩子呢？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下半身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孩子！”顾晗下意识的就落泪了，他其实很怕疼的。
“好孩子，别动，伤口会裂开。”宁氏温和的声音响起。
“孩子，孩子呢？”顾晗急切。
“在呢，在呢，别急。”宁氏亲自绞了个温热的帕子给顾晗擦汗。
“乳母刚抱去喂奶了，一会儿就抱来。孩子很好，倒是你这次辛苦，得好好养着。”
听到这话，顾晗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本就没什么力气，于是软软地陷进被褥里。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宁氏乌青的眼角。
“母亲……”顾晗眼眶有些发热，“您一夜没睡？”
“傻孩子，说这个做什么。”宁氏帮他把被角掖好。
“你和孩子都平安，比什么都强。”
顾晗看着宁氏轻微的倦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似被轻轻触动。
此刻的婆婆，不是那个让他害怕的造反头子。
只是个为儿媳和孙女担惊受怕了一整晚的普通长辈。
“您快去歇着吧。”
他哑着嗓子，“有这么多人，不要紧的。”
宁氏摇摇头，这次的笑容真实了许多。
“等你身子好些我再去。那孩子，眉毛眼睛，像极了瑾言小时候。你辛苦了。”
她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孩子有多可爱，多健康。
顾晗听着听着，心中的不安渐渐被安抚，眼皮子开始打架，很快又沉沉睡了过去。
宁氏守到顾晗呼吸再次变得平稳悠长，才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替他掖好被角，才转身走出产房。
清晨的冷风一吹，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桂嬷嬷和管事早已等在廊下，见她出来，躬身行了一礼：“夫人。”
宁氏脸上的温情和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锐利清明。
“都安排好了？”
“回夫人，安排好了。”
桂嬷嬷恭敬道：“消息已用最快的渠道送往京城，世子很快便会知晓喜讯。”
“好。”宁氏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杯壁暖着冰冷的手指。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南边那些土皇帝，不是嚷嚷着夏室血脉已断，天下无主吗？”
她望向南方的天空，语气越发平静，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叫新的开始。”
“告诉丹州的人，可以动手了。”
“就从缅王安插的那些‘生意人’开始，一个不留。”
丹州。
一艘挂着异域旗帜的商船刚刚靠岸，船上的管事正与本地最大的绸缎庄老板把酒言欢，商议着下一批香料的价格。
酒过三巡，绸缎庄老板借口更衣，离开了雅间。
他再也没有回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沉默如铁的黑衣人，他们无声无息地涌入，手法利落，动作快得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血腥气被海风一吹，很快便消散无踪。
同一时刻，泉州、漳州、福州……所有沿海的大港，那些平日里与缅王暗通款曲，充当其耳目与钱袋子的“生意人”，都在这个夜晚从世间蒸发。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惊动邻里。
……
京城，勤政殿。
即便沉重的奏章堆积如山，沈诗琪的唇角依旧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
她手里反复摩挲着一封信。
信上第一句简单明了。
“母女平安，名唤昭昭。”
昭昭。
她的女儿。
她有女儿了。
她和小晗的女儿。
日召为昭，光明之始。
她几乎能想象出小晗抱着他们小小软软的女儿，轻声唤着这个名字的模样。
真好。
她恨不得立刻评定一切，插上翅膀飞回青州，亲眼看看宝贝昭昭。
“元帅，身体要紧，若是累了，歇一会儿吧。”
坐着轮椅的赵青风早就注意到了今日世子的异样，低声劝道。
世子拿着一封信看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时不时地笑一下。
笑得都让他后背有点发毛。
这般情形，他还是第一次见。
“无妨，咱们继续。”
沈诗琪重新坐回案前，随手拿起一本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