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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文过饰非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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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有这么一天,难得下起些雨。头顶蔚然有风,脚下密生青苔,入夜的荣王府倏尔葱郁。曹文雀入得东角门来,在亲事手里借一把伞;穿厨房向桂枝要一壶热茶,沉甸甸拎去佛堂供一杯,再续上线香;转头进了协春苑再提裙摆,脚步轻悄要使片叶不沾。归家前已吃过了晚饭,少顷只管去了一身脏衣,粗糙擦洗一番,廊下地方宽敞,就挪一方贵妃榻来,正好啜茶赏雨:瞧,纷纷扰扰那儿落了是合欢花;满地铺红可惜了攒红才送来的朱槿;或许叫上瑜白,添上几名旧日的下堂婢,也似七夕一般做得什么游戏……

她这样想,浑身暑气便松泛,郁结多日的双眉也舒展,一呼一吸间暗香徐来,裙摆飘摇真个身轻如燕。这一切几乎使她显出慈悲神态:眼角不再锐利如针,双唇不再抿成刻痕,修长脖颈不再是时刻准备进击啄人的铁证,瘦高个儿都不再使人望而畏惧:曹文雀变成个温润柔和、袅袅婷婷的姑娘,盘了发擎着伞,不饰珠玉,清清爽爽穿过雨幕,从花香里走入纪王的视线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爱之甚,岂是纪王之过?

“他说来到底是个……头脑不清不楚。”姜作稍后以此开脱,“从前便吃坏了脑子,却又偏是个男人。不妨说给嫂子,人是才、从花街柳巷闹到京兆府,殿下亲自去才给接回来的,怕受了惊说让在咱府上暂住。”

“没告诉木棠,是他自作主张?”

曹文雀一猜即中。

小邵送纪王先行回府,本将人在海霄楼暂行安置。谁想那孩子脑子糊涂身体却倍棒,迈步子跑起来飞快,转眼连小邵都捉不住。说是闻着花香——嗬,鼻子更灵呢!当下就要在花园扎根打地铺。小邵却哪里敢怠慢,好说歹说甚至动用了段孺人才劝得人退而求其次。曹文雀去往五佛山代发修行想是还有许久,协春苑满园奇花异景现下正缺伯乐赏玩不是么?

可惜相较于美景,纪王戚旻显然更钟情于美色。更可惜曹文雀贤妻良母的一面今夜昙花一现,姜作赶到时遇见的是一头愈发怒火冲天的母狮。想到前次自己仅仅是调侃荆典军都能被骂个狗血喷头,那一瞬间姜作不得不为纪王殿下的安全而担心。所以理所当然地,当他冲入战场,飞身拦在二人当中,护在身后的居然是图谋不轨的男人,防范的却是深受其害的女人。曹文雀改为此怒不可遏的,跳脚要大骂黑白颠倒感叹人心不古……那些词句姜作自己都想得出,他甚至已经垂下头,道歉认错就在嘴边。然而不过是一瞥,低下头去之前的这一瞥:他看见嫂子在他面前变质、腐坏:猝然愣怔,继而羞愧,递进有悲痛,最后是惊恐。寥寥数语无从概括,是她身上闪过一个人一生中所有的痛苦,在仅仅一瞬间,电光四射,就好像她被雨水穿透。当姜作从雨地里把她的伞拾起,就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不起。”这却是曹文雀说给他听。

她进了厢房,将门关上,没有关心纪王的去留。厢房的桌上白亮亮是一碗奶,她想纪王或许真的没有长大,同个孩子自己计较什么呢,她毕竟也要做母亲了不是么。怀着一颗慈母心肠,她于是去睡觉。窗外的雨下了不停,难免使她想起木棠。是失望呢,还是害怕?在自己的一切毁于一旦的这天,自己唯一的密友无动于衷,一言不发,甚至不会出现在她的门口。分明近在咫尺,如今却远在天边,她如何能不诅咒横亘在她们之间,这一场潮湿无边的雨呢?

李木棠却正顾自开心。久违地,斩却一身枷锁,收起提心吊胆,按下自我鞭笞,抱了被子大可一梦不醒——她可病着,腿肿起老大一圈,额头烧得快冒烟——可多谢这一场雨!原本多难捱的夜晚啊,黑洞洞的总使她害怕。尤其将要失去意识那么个当口,紧扒住悬崖的双手终于脱离,她几乎向深渊坠去……她该要睡着,将自己至于一种无能为力的境地。她怎能不为之六神无主呢?请想想吧,白日里她尚且可以东奔西走,病了就吃药,犯错就学习。说是疲于奔命,总归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可睡觉,睡觉……简直和挨了迷药没什么两样!她在梦里难道能背书、能逃命?说不定她在梦里死去!是啊!你听!那竹影莎莎,还是小雨淅沥?当空一道电闪——不,用不着!现在,立刻,下一次呼吸,就要丢掉小命!多么实在的死亡啊,四面环伺。它已经舔着她的耳根,拧住她的肋骨,更瞪着——她的眼睛!

李木棠总在将要入眠时猝而惊醒,心如擂鼓,以为大限将至。如此症状已困扰她一月有余,她只是不敢向旁人提及。怎么?难道去烦扰湛紫和凝碧,再惊动一大帮子人深更半夜一惊一乍,活像她从前做奴做仆似的一年到头睡不了个整觉?可是长夜啊,真真面目可憎!像是条永无止尽的臭水沟子,缠住你的手脚,一定要你窒息。我该要休息的。李木棠无数次这般告诉自己。已经二更,再睡不着……一定要丢了小命!何如白日可爱呢?尽可上蹿下跳,一切折腾……统统被坦然接受了,头顶蓝天白云,原是何其开阔心胸!

所以李木棠当然要歌颂病痛。不以意志为转移,这下睡着和醒来将要随机发生。她累得过分,闭眼睛就得了好觉:不用在脑中琢磨五花八门的琐事,连个梦也没有;醒来哪怕使半夜三更,点上烛火也大可继续念话本故事了。她实在得了豁免,前所未有地被允许了所有的胡作非为。一整天无所事事?不是懒惰,休息无妨!贪心果品糕点?哪里算奢侈,正好补营养!没有什么再来将她一举一动审判,更用不着随时听候教训;病里出现在面前的这些脸面啊,一张张笑盈盈、软乎乎,说着那么多亲切的问候,实在连仙宫也不如呢!

何况等后半夜退了烧!天呐,浑身散去了的热汗黏在背上,躯壳里却像是摸了一层云朵……软绵绵的,也不是说冰凉舒坦,就是……单纯使人幸福。暂停针灸,不必灌药,她甚至一只腿探出床畔,开了窗就在清风渐渐中活动活动脚趾。像爬过蚂蚁,走过水潭呢,即将到来的日子又眉开眼笑,她怎能不感激涕零、恨不能整个的升华、充沛……与天地同寿,和日月同辉?

自然的,在这种自我催眠压抑的痛楚和暂得解脱的极乐中,李木棠理所当然就忘记了她的文雀姐姐,也当然将昨夜京外那一场大火抛诸脑后。哪怕昨夜正是她听了赵老二闲话,当即笃定了文雀同卢正前之死难脱干系,催亲事往五佛山寻人急不可耐;其后又是她吃痛打滚间望见西边浓烟,当机立断请人往卫国公府去信煽风点火。不过这些转移注意力的手段后来都失效了不是么?她只晓得自己浑身沸热如炭,两眼干涩有血,病痛挣扎中哪里想得到翌日朝堂要为此又起何种波澜……她已经尽力,剩下的是他们健康人的事儿。比如说荆风,比如说戚晋。前者在监门卫获知有金吾卫违令出城,为一场杀人官司说是“便宜行事”。(由此论证镖师神通广大,与京中多个职能机关如金吾卫乃至监门卫都有所往来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至少镖师的暗自得到了京兆府前所未有的关注,又受监门卫大开门路。)见不贤而自内省也,荆风自然不会再用自己“前亲事典军”的特权哄开业已落钥的城门。只是随后见了一场火,接信也往卫国公府走上一遭。由是对于戚晋,第二日的事儿就简单。朱兆换了袍服遮掩大腹便便,难得低眉谦和不再提纪王狎妓丢人现眼,荣王救其出狱无法无天。这很明显要感谢昨夜戚晋亲自登门拜访抱病在床的老太尉,也不知具体说了些什么,总之剑拔弩张之局势多少有所缓解。却是秦秉方,义正辞严站出来替纪王喊冤。身为兄长,荣王也是到了今夜才晓得自己弟弟嗜酒如命,常常寻味而至的癖好。别说上次所谓“出门狎妓”是被诓了去寻陈年佳酿;甚至再那之前一天,纪王喝个大醉还险些掉护城河里,活该三处城门几班监门卫被统统撤换一批。继而毫不意外,秦秉方又顺带嘴问起城外火势,摩拳擦掌这就是要趁机将左卫重新收入囊中。

“赵彰实不堪用。”昨儿后半夜,离了朱家宅,接了左卫线报,戚晋往辟雍来领命,皇帝半宿不眠,直道自己险些也要被气得旧疾复发。上任才几日,就闹出此等众目睽睽之大笑话,何况还是个受招安的绿林!若非柳仲德一力举荐……必然明儿秦秉方又要就此大做文章。今儿幸是有荣王具奏承明,桩桩件件鞭辟入里:道是此前府兵休战时散归山野劳作,久不入朝受教,是以兵不成兵,懦弱、卑劣,使北伐一路时有生变,战后又有奉天县之祸;又有如秦秉正治下右威卫,偏安一隅,成一家之军,兵逃将鄙,自乱阵脚自毁长城,实不堪与谋。矩阳郡王垂垂老矣,苏帅不知去向,秦家子年少鲁莽,朝中久无大将,何妨抽调各折冲府入京操演,拔擢能者,备战不时。闻听诸道采访使已在返程,便请以关内道采访使、右卫将军时丰代赵彰之位操演左卫折冲府,再以黔中道采访使、左御卫大将军张奉龙操演右卫:以此为始。

皇帝起手似是想鼓掌加以赞赏,复又沉吟似道不妥;反复之间猝而抬头,却是来问:“陇安县主如何?此夜大雨,想她也辛苦……皇兄不回去看顾?何妨在朕这里浪费时间。”戚晋既不接话,他自顾自又道:“说来惭愧,张奉御为朕操劳愈甚,在行宫时便抱病不起。使陇安县主无人可用,朕自觉对不起哥哥得很。所以正好,常福你去。有个、姓宋名志的,才……升任直长,千金一科算是圣手,想来、正好荣王府该得用。”

他这是否已经得到什么消息,有意无意在提点曹文雀之孕事?戚晋却照旧默不作声地,只不过在临别之前哑嗓子难为自己犟了句:“她无事。”又梗脖子强调,“回不回去……错过此夜……总是无妨。”他说的怎么不是实话呢?邹具的命案压下了,渭门庄的火利用了,秦秉方挑逗起来了,朱家也暂且算安抚了。总是一夜雨过,到底夏日好光景。总是热热闹闹一场大戏唱过几段,正经事坐下来你来我往也认真商讨几句。各取利益罢了,昨儿打得水深火热,扭头便又能称兄道弟,不是么?

就连漩涡中心柳仲德那小儿子,自小对朝堂腌臜手段耳濡目染,如今竟也安心。尤其这些天金吾卫不再巡街查访,几处清馆勾栏各自也重新挂牌做起买卖,想来总也有着点内部消息罢。自问拿捏荣王府把柄,此后算是有了免死金牌,柳闻今日却不往那歌舞场去。姐姐从前所言也不差,清素斋戒这几日虽是时势所迫,倒也颇有一番修身养性的自在。出家门,入长街,信步徐行,不过也就挑几盆花,买几幅字,待到口焦唇干,随便寻处茶馆要副座头悠哉游哉:身揣恩科二甲传胪的功名,坐拥万贯家资,看长日闲过,正应了父亲对他“无灾无难到公卿”之期许。至于来日封妻荫子……儿孙自有儿孙福,身后之事,便不是他个毛头小子此刻可以掐算了!

却说柳闻正神游天外,快活好似修道成了仙。自这薛家茶馆下走过却有一冤家,不过远远抬头一瞧,将临窗而坐的传胪看定,登时圆领袍一扯,气势汹汹纠集身后家丁便要上楼算账。要问这冤家是谁?说来名头竟还要响亮:当今怀化大将军王绶之子,恩科中在一甲榜眼,名叫世元的便是。父辈分列文武,这俩家官宦子弟自小争强斗狠谁也不服。偏这舞刀弄枪的莽夫却在恩科占去一甲名号,柳闻暗中不忿更有些时候。前次在闲杏园,两人又为一名女子针尖对了麦芒。王世元向前一挺,摆出大将军的威风凛凛:“老子先标了那猪,五十两银子已经给了妈妈,横插一脚姓柳的你是何道理?”柳闻自恃姐姐入宫刚封做宝林,一口恶气更不肯让。两厢撕扯着,卢正前迅疾如风才来劫人,却和晕头转向一个张小四撞在一处。嗬,其后那一通好闹,闲杏园是“板凳与罗纱齐飞,胭脂共淤青一色”。就是柳闻,哼,也还得往京兆府打个转身,是自家家丁拿了父亲手信才放了自在呢。为此事,父亲近来更是日愁夜也愁,只恐那李蔚发起狠来倒查三百年黄历,把自家儿子这等不仅争嫖还大打出手的打出来竖个典型,到时候救都没地救去。为此甚至不惜趁火打荣王府的劫哩!眼下事态稍安,吏部尚书尚在府衙安坐,哪里知道王世元不是冤家不聚头,正甩开臂膀,又要闹起祸端:

“是你小子!”砸在茶桌上,可是王世元新得了老爹一把宝剑。四下里茶客见势就跑,可恨今日金吾卫难得偷闲,往来竟无处找官家报案去,“通风报信,偷施暗算——为了上次老子打你那拳,还真是好记性,好狠心哇!连纪王殿下,也一并给你暗害!”

柳闻搭理他吗?扭头向窗外根本将人看都不看,还翘起二郎腿来又讨耳朵眼,甚至叫住欲溜号求援的书僮,追问人家明不明白王郎君是何意思。“毕竟是这做二甲的学问比不得一甲及第的。小可怎么就听不懂?王郎君此言,莫不是当日与纪王狎妓,同行之人……啊!是王郎君你一力撺掇?”柳闻言罢霍然起身,简直当下便要去与荣王府通信!王世元见了,更深信前次正是此等宵小与朝中清流合谋,趁帐暖春霄之际,通知金吾卫杀了他个措手不及!想自前次斗殴事发,父亲暴怒已不肯给他随身银钞。王世元偏又好嫖,便缠了曾经看不上眼、偶尔一同斗个蛐蛐的纪王,诓人秋水梧桐斋有百年陈酿。结果吃喝没蹭上一口,倒听见官军惊动。吓得他也是衣衫不整,当下逾窗逃跑。虽不至于同纪王一般被关了大牢,但当日逃跑其何狼狈,是自觉没脸数日郁郁。何况万一荣王追查,纪王供出是自己主使?思来想去,最可恨那挑事告密者,不是入秋水梧桐斋前错身而过的柳家子,还能是谁?当下又见柳闻如斯居高临下,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真打量自己是皇亲国戚,忙不迭地一个鼻孔出气呐!”声量不仅要高,甚至抓了宝剑他还要踮脚,“你爹,从前捧国舅爷的脚,丑态百出传得全京城茶馆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结果呢,把国舅爷捧到了刑场上丢了脑袋。不忘初心呀,还来这茶馆里寻乐子,你这是想做新一任的国舅爷,却请问您这脑袋能保几天呀。要不要在下,现在便帮柳传胪,省了这麻烦?”

拍掉试探上前的宝剑,柳闻斥一声“胡闹”:“多事之秋,你真要自找麻烦?”却听在王世元耳朵里,又是一番赤裸裸的威胁。“还惦记你那宝林姐姐呢?同殿孟采女悬梁自戕这是重罪!孟诚祖尚且要具表请罪。你姐姐受圣上申斥——欸,怎么、急眼了,可不是我杜撰。这皇帝陛下说她冷血无情袖手旁观,你说你的宝林姐姐,还能保你几天呢?我的国舅爷?”

可别说,这回真被他捅到痛处。却谁知道柳仲德重男轻女出了名,他那宝贝儿子却同同父异母这位姐姐情深非常呢。甚至要不是父亲满不在乎把姐姐往后宫那等险恶地一扔,不听自个几次三番求告,柳闻近来也不会郁郁寡欢,不肯在家安坐,非要上秦楼楚馆一醉方休。前次姐姐在内宫无端被责,柳闻已是焦急万分,幸而荣王秉公持正提其为圣上进言,提醒避走辟雍的皇帝后宫妇人不易,要陛下宽怀心胸,重视龙裔。柳闻因而也记着荣王府几分恩情,方才这得了纪王消息,更是也有往荣王府通气的念头,原非王世元多想。“你们柳家要做墙头草,上赶着给皇家数钱不念旧情,终究是文人没骨头,一张如簧巧嘴贯会搬弄是非……怎么,这么瞪我做什么?不是才说多事之秋么?来呀,再来与我这把宝剑一较高低。这一回再打到京兆府里去,我看你爹还怎么捞你!”

“该洁身自好的是你!”背手怒斥,柳闻应那宝剑,向前好一大步,“你们武将推搪什么刀口舔血如何艰辛不易,到了这太平盛世照样关起门来养妞儿斗蛐蛐。连老太尉——可不愧是悍将,一把年纪精力不减,平白说出去给人笑话!你们这群朱家的食客门生,和朱家联起伙来吃香的喝辣的成日地醉生梦死!京城里的小姐,哪个没被你们莽夫玩弄过?到了了是我爹护着你们清清白白的政绩,还说什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过为家为大局考量——怎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要不要让我家管家将那些烧毁的折子一一背出来呐?好家伙,如今御史台起火,我家火烧眉毛,就你这孬种,还惦记着下头那二钱糟践事——怎么着,我便是说二钱,也是报得多了!”

这下覆水难收,总是两下里又厮打一处。上回滚下人闲杏园的楼梯,这回得滚下薛家茶馆的楼梯。别说让周遭早围了一圈的百姓看了笑话,甚至宝刀出鞘,竟是柳闻伤了这武将之后半面脸,还险些剌了人脖子呢!如斯阵仗自然是按不住,前次闲杏园斗殴事件免不了被翻出来旧事重提,这又牵扯甚广。不说早托名走货逃出长安的张祺裕,连早就回乡侍疾的林怀章都被抖出老底,柳仲德或许玉石俱焚要问其父大理正林敛一个教子无方之责。林怀章准岳丈子不乐意,这刑部尚书李志奂再掺和进来……一池本将沉静的池水这下又得卷起飓风不可。至于始作俑者,拿在京兆府里例行审讯,这回连荣王可都放不出人来,柳仲德要救命,还得往辟雍去叩拜天子……

皇帝且等着这敲诈勒索好时机哩。

“他如今离了正元殿太远,只知烽火戏诸侯,全忘了自己治下九鼎早岌岌可危了。”李木棠低头抄字时,就把“周公子九鼎,楚王问之”几字也落笔写在一旁,“……我是这几日足不出户,可我总有缘由的。他有什么?真病、假病?尚未可知吧,一味藏起来躲懒,哪管晋郎如何艰难,还言语敲打……没了张奉御,我便活不得了么?文雀姐姐便就是未婚先孕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撤了椅子,她当真扭头来问刘安:“前晚上去看老太尉,当真没应着什么不应该的吗?我不踏实。练字练得手抖,不全是手腕脱力的缘故,我心里,我总是烦躁!简直像、像真个进了夏天一样,看什么都乱糟糟的,恼烦得很!皇帝让赵彰代替魏典军操演左卫,就起了改换门庭的心思了。不止左卫,十六卫多的是信赖了晋郎了的,偏他还要拱手让出去,提那么多这样那样的建议!让谁不好,偏是时将军……魏典军是心腹,时将军也是同在边关出生入死过的,皇帝看来,不又是一个心腹么?这不是故作姿态,实则无伤大雅,耍心眼子吗?”

刘安未及接话,她自己忧心忡忡说下去。张公子从前就讲过,朝中武将以太尉朱家为尊,徒子徒孙无穷匮也,竟成一患。虽有卫国公及苏将军白手起家真刀真枪搏出了功名,到底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而今看似天下大安,四海升平,遂有中书令等文臣以禁娼为名围剿御史台,意在朱家根系。“王公周公早亡,昭刚公与舒国公近又接连仙逝,所谓‘竟元五贤’,为今竟只余老太尉,难免独木难支。”刘安有此慨叹,正因亲眼见证了宣议殿来势汹汹意图夺权的文臣。审问朱兆石火枪屡造屡败是否有人昧了钱款,去信追问张奉龙南诏国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为何长久视若无睹,当面逼问秦秉方其兄南下抗倭用心,万一他要趁机脱逃甚至更糟糕些再次“卖国求荣”?“青黄不接原来不止世家,朝中武将更胜。所以殿下不能不顾及太尉,不能不向陛下上书……”

“那也不用忙到现在,几天了没回家看过几眼吧。”

好像是这回病起势急,脑子烧得糊里糊涂,李木棠不知怎得就爱哭。院子里淹死一窝蚂蚁她要哭,湛紫打个喷嚏她要哭,听说赵彰受了不小责罚她要哭(还遥想到人创立兴龙帮时的万丈豪情,叫着“时也命也”悲从中来),当下想晋郎想得又得哭,还嫌丢人呢,趴桌子上直咬袖口。这时候刘安笨嘴拙舌急得自扇嘴巴,湛紫感同身受同样潸然有泪,凝碧心怀恻隐到底欲言又止……泽远堂士气低迷,简直要成为一座废墟。

可稍等。恍然劈入殿内的尖嗓子……你听那轻笑着的尾音:“自己酿的苦果,这就终于晓得酸涩了?”大步流星上得堂来的瘦高影儿……不是曹文雀,还能是哪处神兵?“早让你多读书!林林总总那么些闺怨,古往今来可没有写重的!妆成只是熏香坐,你还给我……压坏了、这上好的、还魂纸!”

李木棠趴桌子上不起,她得用九牛二虎之力才扯得出一张纸。看仔细了原来这丫头也不算浪费,练字用的还魂纸到底是废料所造,由得她糟蹋。“那也不能把眼泪全哭在上头,有辱斯文!”说罢这回上手掰得就得是那小脑袋,对着发红双眼、白惨惨脸面,且还有一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训诫等在后头哩。李木棠竟也乖顺,就由着她捏扁搓圆,一双杏仁眼水嫩嫩地直将她看住,很贪心似的,还瞧不够呢。

“你嗓子好了吗?昨天不是说,又出痱子,又上火疼喉咙的……”微肿更凸一双小鸡嘴一耷拉,接着还得哭她的晋郎,“他一张嘴我才知道,不知道哑了有多久,之前才说他肝火旺呢,成日地又不睡觉,大夏天闷在屋子里头还要穿那么一身……还怎么成日地去舌战群儒!他是不是厉害了严重了说不出话还是怎么也发热了不得了所以躲着不敢见……”

刘安在文雀身后找个位置躲起来。李木棠自觉低下头去,也不敢问了。

才是七月十四,多快呀,叱咤荣王府一号人物曹文雀这就王者归来。她业已回到自己惯常的行为逻辑里,正如同太阳又从云端露出来。协春苑还是她一个住着,至于纪王安顿去了哪里,那是归段孺人的烦恼,且不用她操心。卯正起床,洗漱、上香、练早功,按部就班;去厨房盯着煎一盅药,和桂枝谈天说地;简单冲口豆浆垫垫肚子,上泽远堂看看病患,撇嘴拧眉毛顺便把尖牙利齿全露出来;骂过了木棠发完了瘾,出门赏亲事典军一个笑脸;她的铺盖还在五味药庄,路程不远,她走过去。路边有卖莲蓬的,她买一朵,人家还送她朵小莲花。晚上回家时她就将其泡在仪门后的吉祥缸里,手一松,轻飘飘那涟漪便推远去。荣王府就少处湖泊,说来委实可惜。她这会儿有点想画出水中的月色,可不知道,该向谁求学呢?

“文雀、姐姐?”

有人等着她的。是瑜白。“放心!下次去五佛山……再去华山神庙,我替你求一份姻缘。很准,不出年内,包你找了如意郎君!”这可是她自己曾经拍胸脯保证。如今从五佛山修行回来,可算践约守诺了么?“那都、不要紧。成不成真的,凡夫俗子,哪里能知道呢。”旧日从前协春苑的近身婢近来也蹿了个,从临丹阙偷空跑出来站在门槛上,几乎追了文雀一般高;低了头又抿了笑,漾在夏风里又恍若那踩水玩的小丫鬟,竟撩拨文雀一颗慈母心,“只要、看到姐姐……桂枝都说了,呶……”

伸出藏在背后一双手,虎头虎脑竟是只小鞋子,或许还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纳的哩。“桂枝说你这样那样的忌口,我就知道准保是真的了。姐姐大喜,我知道有这么一天,礼是早备下了,你别嫌简单!说实话,我以前,倒我嫉妒姐姐你,真的。”见文雀愣怔不受,她将虎头小鞋一塞,自己羞赧起来,又当踮脚扭捏了,“县主……毕竟太高远,那样的际遇,可遇不可求。便是看着、沾着了,也只以为荣幸。可是姐姐你,你的幸福,是自己求来的。”她说着又拉了文雀的手,扭扭捏捏还要替别人说情:“姐姐,让我也沾沾喜气好不好。想当初,我和琼光。我们有约定好,一块儿择了佳偶嫁出去……”

文雀便了然:“那丫头上次多嘴多舌,被贬去了哪里?”她这么说,就是已经同意帮忙调人回来。看在瑜白眼中,俨然又是昭和堂姑姑端的威风不二,可得跳脚又来拥抱呢。赶巧泽远堂那边又在传,说是陇安县主指名道姓,要她代替了仓曹暂且去统管库房:嚯!当真大权在握,可不一样!连段孺人晚些时候都来亲自献宝:

“我要收拾收拾,准备侍奉太后娘娘出京修养。清淑院未免杂乱,且让华儿跟你这里住一两日罢。”

甚至在此之前,讲实话,曹文几乎都忘了这位孺人娘娘的存在了!在王府一番狂风暴雨里,这名正言顺的妾自寻一方天地,竟是早就成了外人了!她甚至开初都没想起来杨华是何时封了郡主,袭了小主子“新丰”之封号;更不记得佩江当日就是以人手欠缺为名,帮忙将皇帝赏给陇安县主的婢子抢了个干净哩!

如今领着个五岁的孩儿,同吃同住竟然省心。杨华本自早慧,更全无郡主的架子,从不用婢子近前照看;曹文雀便更没了戒心,全不知趁机仔细打量打量,看看这些个宫里出来的婢子可藏有皇帝眼线?左右她独霸协春苑,桑竹庭或泽远堂哪都不挨,从前那些谨小慎微……干脆全都扔了罢!可别说,连杨华这小大人不过与她呆了一晚上,竟就被惯出些肆无忌惮的野性。段孺人来送早膳时这丫头就在合欢树上挂着,甚至格外红光满面。“你会是个好母亲。”段孺人承认,自己都有些嫉妒,“做了母亲,所想的便只有让孩子安乐、健康……我的规矩太多,有些力不从心。你却很好。荆典军的孩子,我想,必定是更精力旺盛的。能有你做这个母亲,是他的幸运。”

“我这母亲不作数啦。”曹文雀笑称,“早就是孤家寡人。怎么就没听县主娘娘道喜,也没见典军老爷关怀?他俩——我知道,各自憋着气,有的不以为然,有的又小题大做:都记仇哩!”

“妹妹或者丈夫,到底都是别个。”段舍悲寻常应对,“结不结婚的,这日子总归都得自己过。再带上这么一团小肉球,是不是啊小华儿?”飞扑而来的杨华被她一把抱起,接着再顺手没有,这拖油瓶就被塞到文雀怀里。

“你那个师傅。”小家伙反应飞快,台词也接得顺溜,“你那个,药庄的师傅,是不是好长的白胡子,什么都懂?”

好嘛,这就赖了要和曹文雀一起上工去。说也奇怪呐,怎么带了个小孩儿在身边,连同整个街市忽而都热闹了?好像到处都是吵吵闹闹的家长里短,圆滚滚的月娃子哭声一重高过一重,两三岁的小萝卜头满地乱滚(天哪怎么真的会有这么一丁点儿小娃娃?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可低头一看居然这么小?),七八岁的赖皮猴上蹿下跳,十来岁的丫头帮着看铺面呢。曹文雀左弯右拐,被杨华牵着什么都像是新奇似的,着实耽误了不少功夫。等到了五味药庄正是午后酷热,前堂却空空荡荡着,怎么一点人气没有?

将杨华在一旁长椅上放下,柜台上还隔着张方子,戥子一旁隔着,药斗子还开着几格。像是抓药正到一半,忽而出了什么急事。曹文雀才要往后堂去寻,却又听外间闯进一人,影儿简直像是拍上柜台,粗气连带“郎中”的呼唤直往外喷:“郎中……郎中!” 那鬼样子不像是找人救命,倒活像当场要索命。曹文雀眼疾手快,先给人泡了些藿香通了嗓子眼,才听来人说自己先前遣家奴跑了三趟了,回回都说就去,可死活等不见人影。他娘子难产血崩现下正在鬼门关上,真真、这回等不起了哇!“我这就去,找我师傅……”曹文雀是想跳起来,弹出去,可她怎么走得这么慢?掀帘自后堂跑入,杨华什么时候自己跑开,此刻又为何冲自己频频摇头?

来不及了,后堂的哭声已经起了头。是师娘一嗓子直彻云霄,几乎贯碎了正午烈日。阳光粉粉碎洒下来,琳琅落了满柜台,她想起她认得柜台上那个方子的,是堕胎的药方。

今儿七月十五,她领着杨华,站立在自己师傅的死亡现场。往前,没接住某个想要堕胎的姑娘;往后,没救回某个将要生产的母亲。

但至少,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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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再世戴宗身怀缩地之能,一切也业已为时太晚。荆风堪堪赶到的时候,已经看见厨房一地碎瓷,曹文雀一旁缄默伫立。暗中通传消息一个桂枝气喘吁吁追着典军老爷跑回来,见此场景要吓个一蹦三尺高:“你说那是、那是……”那是什么已经不重要。荆风将她请出去,关了门,该是要和本该做自己妻子的人,终于好好说说道理。

“我前日见了赵老二。”他清清嗓子,“想起来,他新婚。有片刻,想问他,想问些什么。”

曹文雀擦擦嘴角,不知是否哼唧了些什么。他往前走,她就往后退。所以返身找把矮凳,他坐下来,叉腿支起双臂,脸膛正对着熄灭的灶膛。厨房还不到忙碌时候,用不着点火起灶。他脸上缺一些火光映衬,所有的五官、线条,还是一以贯之的冷硬。

“那晚,我去找你。你离开,是你的事情,我不想表现得小肚鸡肠,因虚无缥缈的传统去束缚你……你将是我的妻,我该呵护你,而非对抗你。”

他接着低头,目光又在一地药渣间犹疑:

“所以,能不能,请你……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文雀清了半晌嗓子,又俯身去舀一瓢水,咕噜噜喝个干净。自然,对一个刚一口气喝了满海碗堕胎药的人来说,口渴口苦再正常不过。此刻连手臂才被蚊子咬出的几个大包也愈发瘙痒难耐。顶正午烈日出门一趟后背满是汗湿,尚未痊愈的痱子现下也一齐发作。再加之口舌生疮未愈,一时抓心挠肺,恨不能惜字如金。“七月十三。”她咬牙切齿,“你找我,七月十三。我回来,七月十三。”

今日七月十五,时至今日,你不曾正面注视过我。哪怕此时、此刻。坐在我对面的你,躲避目光,难道是向地板发问吗?“姜作……纪王……”那时候你在哪里?“我、师傅……中风,猝死……”今日你又在哪里?

曹文雀到底是个女人,自觉委屈,片刻就挣红一张脸面。荆风又到底是个男人,反复思量,终究大惑不解。“你……我,”他大抵觉得自己的妻子陌生,“你不说、不问,我从何得知……老先生突发恶疾?何时的事?纪王怎么……我整晚在卫国公府,姜作……”

他几乎就要起身去找后者那倒霉蛋麻烦了,可是一脚先踩在碎瓷上。这就原地又得坐下,又得两厢沉默,又得百思不得其解。“我欣赏你。”他坦诚,“以为你满口陈规俗矩,灵魂却最放荡不羁。我以为你喜欢……”

他看着那些碎片,简直是在发抖了。

“你、只享受过程,原来、不接受后果……这岂不是……?”

“我不是。”不管他要说什么,文雀一概憋着嗓子狠狠驳回,“我只是……糊涂。我只是,到了结果,忽然发现……”

她将双眉一蹙,学李木棠伏桌泣泪的模样,也作出满腔哀怨:“你、并不爱我。”不是么?一向唯有她狂突猛进对典军老爷穷追猛打,后者短暂二十年人生里也没接触过别的选项,木头脑壳想一想干脆得过且过就这样罢……偏他们身边还就有个梁山伯与祝英台!“我发现、这后果毫无必要……是我一厢情愿……”

“或许是。”荆风道,“世间夫妻,男女情欲……诚如你所言,我一知半解,也曾草草讲究。”

曹文雀便怒极反笑了:

“很好,典军老爷。”她到底嗓子难受,以鼓掌来代替这几个音节,“如今皆大欢喜。”掌声要愈发欢快,往地上一摊,再向自己一指:少一个拖油瓶,自此一拍两散。正好,你不必再计较我的死活,我也不必再担心污蔑你的清誉。“我毕竟,也不是你以为,那个昭和堂姑姑……完美的‘嫂子’。”她几乎是在大笑了,“恭喜,抽身、及时!你面前的,如今是个、杀人犯……”

她叫,她要吼:“我杀了……卢正前,只因愤怒,不为自卫……”今日七月十五哇!回程她路过卢家庄严肃穆的大门。看!那枣树高挑出墙;卢家小子放学归家,是否曾在此仰头看酸了脖子?瞧!那横批贴得多低;卢家郎君少时畏高,快弱冠了毛病还改不掉。留着的门缝里,吹去一片火。是顶头八角的灯笼烧透,单在角落里滚着漆黑竹骨,其上眉开眼笑的喜字早就化灰。睁大你空空如也的双眼吧!蹭着门口缝隙,偷偷看清一进院未燃的炮,二进院无人的喜堂;堆满的聘礼捆好的雁;还有凭空飘摆的幡:从前、而后——谁家新郎官大喜,谁家儿郎新丧?

捡起一片碎瓷向前,她大可抵上典军老爷的脖颈:“他低声下气,求我为妾,最后的机会……我杀了他,我亲手推他下万丈悬崖!我杀了我们的孩子!拿它抵命!我已经是个惯犯了不是么,我又何妨……”

在她手舞足蹈起来之前,在她破败的嗓子将要扯出血来之前,她的腿脚被勾起,仰天就要倒下去,腰肢又将被一双沉着有力的手固定……曹文雀右手却向下一掏,身子再顺势远避。荆风笑一笑没拆了她的招,一碗供奉就稳当当放在她手心。已痛饮罢堕胎药,她岂还有好怕的?仰脖端的豪迈,可灌了满嗓子眼的究竟是什么甜蜜蜜汁水,使她贪得无厌,急切要吮吸……且等等,典军老爷又是何时点了火架了锅,怎么在她的注意力之外削了梨子熬了冰糖,又是什么时候挂了这满脸嗤笑……他笑什么,曹文雀自己又在笑什么?啊,当机立断的典军老爷,武艺高超的典军老爷,永远不抛弃不放弃的典军老爷……说要斩断情缘,她怎么沉沦更利害?

在荆风眼中,一件更加奇妙的事情业已发生。就在曹文雀眉飞色舞,痛斥自己出于一己私利悍然杀害少镖头一条人命的时候……好奇怪,荆风几乎看得见五佛山上的那个凶手。沐浴在万丈霞光下无所不用其极一张丑恶脸面,竟与他面前轻描淡写的“妻子”二字无限重叠,而后,从每一寸肌肤、每一节骨骼,迸发出澎湃蛮横的力度,几乎使他敬畏,更与他身负的每一桩命案和谐共鸣……山花开尽身畔,鸟群嚎破喉咙。一个凶手!他岂还能期望更完美的爱人,他已经震颤、浑身炽热,等不及喂完冰糖雪梨,迫不及待就要凑上去……不为肉欲啃噬,尽为灵魂舞蹈吧!

“可是……”曹文雀找不到时机插嘴。

“你喝的,是安胎药。”荆风乐颠颠抱她转个圈,“我学过药理,地上残渣足够分辨。”

典军老爷啊,还如此学识渊博。

原来木棠那矫揉造作的眼泪有她的用途,曹文雀悻悻舔下嘴角,却将偷梁换柱的提议推诿给杨华。至于到底是五岁的小孩儿力挽狂澜,还是她见了这古灵精怪的孩子一时心随意动,偷药的手换了选项,曹文雀不打算如是公之于众。有些事儿她还不明白哩。就这冰糖雪梨的滋味,尝来竟无端熟悉:“是……你之前,放在协春苑厢房给纪王的那些,也是你做的,还是你要做给谁的?”

“某一天你或许回来,如同突然下定决心离开。”荆风不以为意,自己上一旁腾空翻个跟头去,“我去了胡记——那家豆腐店。豆浆在他家现磨,你去他家很久,一定喜欢。”

这回蹲在地上,曹文雀是真的想哭了。荆风该是要哄她呢,方法却到底不大寻常:“你刚才说是你杀了卢正前……前因、经过,可否、多一点儿,细节……”

好了好了,一场狂欢可以就此打住。等他俩汗津津又笑呵呵地倒下去又坐起,就会看到两扇洞开大门外,李木棠那一脸错愕。当然还有她身后同样欲言又止的桂枝(好姑娘,还想着救场哩!)该劝架的人到的迟了些,不该听的噩耗却听了一箩筐。“少镖头……”李木棠已经重心不稳,“所以渭门庄一场火……”

好巧哇,这正是柳仲德参奏亲事典军行凶,荣王包庇的前一天。就说七月十五中元节,怎么能对不起这节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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