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州府的高墙深院之上。更漏声声,敲打着寂静,也敲打着林萍那颗看似平静,实则波澜壮阔的心。她凭栏远眺,目光穿透沉沉夜幕,仿佛能看到那些隐藏在暗影中,属于世家大族的盘根错节的触角,它们如同巨大的网络,笼罩着这片土地,也试图束缚住她这颗不甘人后的新星。
白日里,州府议事厅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几位老资格的将领,言语间或明或暗地流露出对她这位年轻上司的轻视与试探。他们背后,是张家、李家、王家……这些传承百年的家族,势力渗透到州府的各个角落,府兵之中,各级军官多出自其门下或与之为伍。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是旧秩序的维护者,而她林萍,想要的是一支能被自己牢牢掌控,剑锋所指,无往不利的劲旅,这无疑触碰了他们的底线。
“强硬手段……”林萍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栏杆,“不过是扬汤止沸,甚至可能引火烧身。”那些世家子弟,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日压服了这个,明日那个又会跳出来,更何况他们还擅长阳奉阴违,背后捅刀。单纯的武力压制,只会让她陷入无休止的内耗,最终沦为孤家寡人,被这张无形的大网彻底吞噬。
她要的是“核心团队”,是“死心塌地效忠于自身的精锐之师”。这“死心塌地”四个字,沉甸甸的,绝非一纸任命、几句口号就能得来。它需要信任,需要情谊,需要共同的目标和经历,更需要……干干净净的底子。
“毫无家族背景牵累、深明大义、情深意厚……”林萍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这样的人,在如今这个讲究门第出身的环境里,如同沙砾中的真金,稀少而珍贵。他们没有退路,没有庞大的家族可以依靠,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更可能将所有的希望和忠诚,寄托在那个能够赏识他们、提拔他们、给予他们机会的明主身上。
那么,这样的人在哪里?如何去甄别?如何去遴选?这比单纯的练兵打仗,更需要智慧和耐心。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寻找特定的几棵树,不仅要拨开迷雾,还要提防潜藏的毒蛇猛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思绪,带着一股朴实而温暖的气息。赵勇。那个总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敬佩的男子。他不算顶尖的猛将,也没有过人的智谋,但他可靠,忠诚,而且……她隐约知道,赵勇出身寒微,父母早亡,是靠着自己一刀一枪在军营里拼杀出来的。他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拖累。
“赵勇……”林萍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她想起了前几日自己偶感风寒,夜里咳嗽不止,是赵勇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土方子,炖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默默地守在帐外,直到天明。那份细致入微的关怀,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纯粹得让人心头一暖。在这个人心叵测的环境里,这份“情深意厚”,显得尤为可贵。
不仅仅是赵勇。林萍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更多的面孔。赵勇似乎有几个关系极好的兄弟,都是和他差不多的出身,平日里同进同出,训练时最为刻苦,执行任务时也最为勇猛。他们彼此之间,有着一种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牢不可破的兄弟情谊。如果赵勇是“枢纽”,那么通过他,是否就能找到更多她所需要的“真金”?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林萍心中悄然酝酿。她不能再被动等待,她要主动出击,去接近赵勇,去了解他的兄弟们,去将这些潜在的力量,凝聚在自己的麾下。这不仅仅是为了打造核心团队,更是为了在这波诡云谲的权力漩涡中,为自己铺设一条坚实的后路,一条能够通往真正权力巅峰的“康庄大道”。
“机会,往往就在身边。”林萍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转身,步伐轻快地走向自己的内帐,“既然如此,便不能错过了。”
一:月下初探,温情融冰
翌日,操练结束,夕阳的余晖将校场染成一片金黄。将士们三三两两地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尘土的味道。林萍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返回书房,而是特意在校场边缘的一棵老槐树下停住了脚步。她知道,赵勇和他的几个兄弟,每次训练结束后,总会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擦拭兵器,或者交流一些心得体会。
果然,没过多久,几个身影就出现在了不远处。为首的正是赵勇,他正帮着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汉子整理着有些松动的护腕。那汉子名叫王猛,是赵勇的同乡,性子憨厚,力大无穷,使一对重锤,是队里的猛将。旁边还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钱彬,眼神灵动,心思缜密,擅长侦查和布设陷阱;另一个叫孙文,虽然也一身武艺,但更喜爱读书,略通文墨,是几个人中的“智囊”。他们四人,是州府府兵中一个普通什队的核心,也是林萍暗中观察许久的对象。
林萍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主动迈步走了过去。
“赵勇,王猛,钱彬,孙文。”她清脆的声音响起。
正在收拾东西的四人闻言,都是一愣,连忙转过身来。看到是林萍,四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和一丝局促的神色,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立正行礼:“参见将军!”
林萍摆了摆手,语气亲和:“不必多礼,都放松些。本将只是看你们训练刻苦,想过来和你们随便聊聊。”
她的平易近人让四人有些受宠若惊。在他们眼中,林萍虽然年轻,但毕竟是手握兵权的州府将军,平日里威严甚重,除了军务,很少会和他们这些普通的士兵如此近距离地“随便聊聊”。
赵勇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挠了挠头,憨厚地说道:“将军谬赞了,我等只是尽了当兵的本分。”
林萍的目光在四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赵勇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赵勇,前几日我偶感不适,多亏了你那碗姜汤,效果甚好。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却总被军务耽搁了。”
赵勇没想到林萍会提起这件事,顿时更显局促,连连摆手:“将军言重了!那都是属下应该做的,能为将军分忧,是属下的荣幸,万万不敢当‘谢’字。”
旁边的王猛是个直肠子,大大咧咧地开口道:“将军,赵大哥就是心细!知道您辛苦了,特地跑了好几里地,才从一个老郎中那里求来的方子呢!”
钱彬也跟着笑道:“是啊将军,赵大哥对您,那可是真心实意的敬佩和关心。”
孙文则相对沉稳一些,只是微微点头,眼中却也流露出赞同之色。
听到兄弟们的话,赵勇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萍看着他们之间融洽自然的互动,心中暗暗点头。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情深意厚”。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免得赵勇更加尴尬,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他们放在地上的兵器。
“王猛,你的这对锤子,看起来颇有分量。”她指着王猛那对寒光闪闪的八棱紫金锤问道。
提到自己的兵器,王猛顿时来了精神,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回将军,这对锤子加起来足有八十斤重!抡起来呼呼生风,砸到敌人身上,保管骨断筋折!”说着,还忍不住比划了两下,带起一阵风声。
林萍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力气!战场上有你这样的猛将,我军的士气必然大增。”她又看向钱彬:“钱彬,我听说上次追捕逃犯,是你献策,抄了近路,才得以成功拦截?”
钱彬没想到林萍竟然连这种小事都知道,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激动,连忙躬身道:“将军明察!只是属下运气好,碰巧熟悉那一带的地形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林萍淡淡道,“更重要的是你懂得动脑子,这在战场上,比匹夫之勇更可贵。”最后,她看向孙文:“孙文,我记得你似乎对兵法有些研究?”
孙文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连忙道:“属下不敢称研究,只是平日里喜欢读些兵书战策,略懂皮毛,还望将军指点。”
林萍微笑着摇了摇头:“指点谈不上。本将也喜欢读些史书兵法,以后若有机会,倒是可以和你好好探讨一番。”
她的话语,亲切而自然,没有丝毫上位者的架子,反而像是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这让赵勇四人心中的紧张和局促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尊重、被赏识的喜悦和激动。他们能感觉到,这位年轻的女将军,似乎和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夕阳渐渐沉入西山,夜幕开始降临,天边升起了一弯新月。林萍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赵勇的肩膀:“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几日训练辛苦,都好好养精蓄锐。”
“是,将军!”四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精神。
看着林萍转身离去的背影,赵勇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哥几个,我没听错吧?将军竟然……竟然主动和我们聊天,还夸了我们!”王猛兴奋地搓着手,仿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钱彬眼中精光一闪:“不只是夸了我们,将军似乎对我们每个人都有所了解。赵大哥,她还特意提起了你送姜汤的事。”
孙文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将军绝非无缘无故之举。她……似乎有意栽培我等?”
赵勇望着林萍消失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混合着激动、感激和一丝莫名的责任感。他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不管将军是何用意,她对我等有恩,又如此看重我等,我赵勇这条命,以后就卖给将军了!你们呢?”
“赵大哥去哪,我王猛就去哪!”王猛拍着胸脯道。
“我也是!”钱彬和孙文异口同声。
月光下,四个出身平凡却眼神坚定的年轻人,彼此对视一眼,一种无声的默契和决心在他们之间悄然形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萍,此刻正站在自己的窗前,望着天边的新月,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微笑。
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温情,是融化坚冰的最好武器。但这仅仅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还很长。
二:风波骤起,慧眼识忠
林萍主动接近赵勇等人的举动,并没有刻意隐瞒,自然也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很快,关于“林将军宠信寒门子弟,疏远世家旧部”的流言,开始在州府内部悄然传播。
最先坐不住的,是州府副将张昊。张昊是本地最大世家张家的嫡长子,自恃家世显赫,又在军中经营多年,一直不太把林萍这个空降的女将军放在眼里。如今见林萍似乎想另起炉灶,扶持赵勇这样的“泥腿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也充满了不屑和敌意。
这日,张昊借着商议粮草补给的名义,来到了林萍的书房。寒暄几句后,他便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赵勇。
“将军,属下近日听闻,您对那个叫赵勇的什长颇为看重?”张昊端着茶杯,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审视。
林萍抬眸,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张副将也认识赵勇?”
张昊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略有耳闻。此人出身低微,虽有些蛮力,却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将军乃万金之躯,执掌一方军政,身边当用些有来历、有能力的人才是。若是过于亲近那些……嗯,不成器的寒门子弟,恐怕会寒了军中老兄弟们的心,也容易让人觉得将军识人不明啊。”
他这番话,明着是“提醒”,实则是指责林萍任人唯亲,并且影射赵勇等人“不成器”,上不了台面。
林萍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等张昊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张副将此言差矣。在本将看来,衡量一个人是否可用,不在于他的出身来历,而在于他的能力、品性和忠诚。赵勇等人虽然出身不高,但训练刻苦,作战勇猛,对军规军纪更是恪守不渝,为何就‘不成器’了?”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张昊:“倒是张副将,似乎对出身颇为看重。难道在张副将眼中,只有世家子弟才是人才,寒门出身的将士,就活该永远被踩在脚下吗?”
张昊被林萍一番话问得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林萍竟然如此直接,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笑道:“将军息怒,属下并非此意。只是……赵勇等人毕竟根基太浅,骤然提拔,恐难服众。军中之事,还是稳妥为上。将军初来乍到,许多事情还不了解,那些寒门子弟,心思单纯,容易被人利用,将军还是小心为妙,莫要被人当了枪使。”
这番话,更是赤裸裸地暗示赵勇等人别有用心,甚至影射林萍被蒙蔽。
林萍心中冷笑。果然,动了他们的奶酪,他们就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操练的士兵,缓缓说道:“张副将放心,本将自有分寸。谁是可用之才,谁是包藏祸心之辈,本将心中有数。至于是否会被人利用……”她回过头,目光如炬,直视张昊:“本将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那些用忠诚和热血证明自己的将士。”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昊看着林萍坚定的眼神,心中一凛,知道再劝说也是徒劳,反而可能引火烧身。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只能讪讪地拱了拱手:“既然将军胸有成竹,那属下就不多言了。只是粮草之事,还望将军尽快定夺,莫要耽误了前线操练。”
“粮草之事,本将会尽快处理。张副将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去吧。”林萍下了逐客令。
张昊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对林萍和赵勇等人的恨意更深了。他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张昊走后,林萍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张昊背后的张家,以及其他几个蠢蠢欲动的世家,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地给赵勇等人制造麻烦,甚至可能会设下陷阱,试探她,或者离间她和赵勇等人的关系。
“来得正好。”林萍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我正想看看,赵勇他们,究竟能不能经得住考验。”
果然,没过几日,麻烦就找上了赵勇。
一次例行的军械清点中,赵勇所在的什队,被发现少了三张弓和十支箭矢。负责清点军械的,是张昊的心腹,军械官李默。李默当即就将矛头指向了赵勇,声称是赵勇管理不善,甚至暗示可能是赵勇监守自盗。
消息传开,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军中最忌讳的就是军械丢失,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所有人都知道,这对赵勇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处理不好,轻则被撤职查办,重则可能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王猛得知消息后,气得哇哇大叫,当即就要去找李默理论,被赵勇死死拉住了。
“大哥!你拦着我干什么?那姓李的分明是栽赃陷害!我们去找将军评理去!”王猛急道。
钱彬也沉声道:“赵大哥,此事蹊跷,李默早不查晚不查,偏偏这个时候查,还正好查到我们队上。这里面肯定有鬼!”
孙文则比较冷静:“现在冲动无用。李默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有所准备。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清白,去找将军,恐怕只会越描越黑。当务之急,是找到丢失的军械,或者找到李默栽赃的证据。”
赵勇脸色铁青,拳头紧握。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是冲着他来的。他猛地看向孙文:“孙文,你可有什么办法?”
孙文沉吟片刻:“李默刚刚清点完,军械库守卫森严,军械短时间内不可能运出府外。如果真是栽赃,那军械很可能还藏在军械库的某个隐秘角落,或者被李默的人暂时带走,等风声过后再处理。我们现在……”
就在这时,林萍的传令兵到了,召赵勇即刻前往中军大帐问话。
赵勇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兄弟们,不用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去去就回!”他拍了拍王猛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冲动,然后跟着传令兵,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林萍端坐主位,面色平静。张昊和李默则站在一旁,前者嘴角噙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后者则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赵勇走进大帐,对着林萍单膝跪地:“末将无能,铸此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