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自缚开端
会客厅里，四壁浮雕与地毯的图纹与当年一样色彩鲜亮，十分华丽，曾经馥郁的香气淡下许多，不至于令人头晕目眩。
“这些年忙于岛上事务，很少做这些菜了，殿下尝尝，味道可还比得上从前？”梅提前在府邸准备了一桌小宴招待清泷。
清泷看到面前盘中被仙侍切好的黄果：“这些小事我可以自己来。”
刚为石炎斟添好果酒的梅立刻遣散厅内仙侍：“抱歉，从前殿下来去匆忙，梅还未了解殿下平素习惯。”
“怎么会？我不惯用刀叉，家主可是特意准备了竹筷。”
石炎也笑她：“从来没见家主对谁这么用心过。”
“流光岛有这般细致体贴的家主，是整片西海之幸。”
梅赔着无可奈何的笑，坐上席位：“流光岛能有今日多亏二位......”
“家主，今日可不是庆功宴。过去我所行之事，多是因为轻狂不知深浅，对家主您可从无半点图谋。”清泷再也耐不下心陪他们寒暄。
“呃......”梅语塞，不知如何答话。
石炎察觉到气氛的微渺：“听闻清泷殿下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想起流光岛这种无神问津的小地方？”
“小地方？此地可是炎龙尊故居，神尊沉寂，神识可尚在世间。”
炎龙尊沉寂，惹得帝尊大怒，天庭再无神敢提及他，只有策天录沉默着记载着他的威名。
“炎龙尊？我们炎族的族长？”石炎作为隶属炎族的新晋天神，这位神秘的族长十分好奇，“清泷殿下也听闻过他吗？可以讲讲他的事情吗？”
“......”清泷开始默默品尝起盘中美餐。
装，继续装！
若不是为了赫戈里斯梅，清泷已经一脚将这座戏台子踹翻。
“咳......近日商铺都在售一种很漂亮的纱，制成的衣服飘逸又清透，流光岛的仙子们都在穿，殿下一会要不要去看看......”梅强行转移话题。
清泷很给她面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几十年未变的银灰色衣袍：“我这一身的确厚重，错失了许多流光岛的清风。”
石炎见坡就下：“殿下适合穿苍色的薄纱，清冷又温柔。”
“石大人还懂这些？”清泷印象中的炎龙尊石桥与眼前的石炎都是一身绀青色锦缎长袍。
“流光岛的仙子衣饰颜色艳丽，尤其是家主爱穿正红。浅素的衣料不多见，我也想象不出谁能驾驭苍色纱裙，直到今日见到清泷殿下。”石炎字句真挚，显然是做足了功课。
“凡间有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素雅纯净之色，我如何能与之相配？”清泷此言并非自谦。她并非雪鹰王冰魄，将自己打扮的洁白素雅，彰显洁身自好、不染权欲的气质，她只是习惯了这样一身银灰。
梅频频为她添菜：“不知殿下可有偏爱的颜色？”
“并无。”清泷心间存留许多颜色。与花无双初见时，他一身贵气逼人的麂棕色华，那惊鸿一瞥，她记了很久。还记得龙城山虚幻境里，他身着靛青色官服从天而降，那是龙城城主的行头。后来他总是一身雪青色长衿，这般温润的颜色与他轻浮的个性十分不搭。再后来，他成了凡间的皇帝，总是一身玄色，深沉大气的服饰反而将他本不算硬朗的脸衬得略显稚气......
她的牡丹姐姐曾说她穿藕荷色好看，她也觉得好看，那颜色端庄典雅，不失明媚。
沧雪族大都一身雪白，与北陆一望无际的冰雪融为一体。
清泷的母亲、父亲都是一身明亮的银白，相比九霄神殿耀眼的金黄，显得沉静谦卑。
这世间有那么多颜色，她清泷都可以穿一穿，也可以选择都不要。
“师父给我留了很多这样的衣服，我是穿惯了。若日后有机会在流光岛长住，我一定试试苍色薄纱的衣裙。”
梅和石大人对视一眼，笑意里流露无奈。他们听得出，这位公主殿下是在婉拒。
待餐毕，石炎因公务繁忙，抽身离去。
清泷面上的假笑才总算撤下。
“出了什么事？”
梅见她头顶似有阴云密布，难免颤栗不安：“梅知道的都已经如数告知了殿下。”
清泷长睫投下阴影遮掩眸中的光芒：“凡间修行者？他的指引是谁？”
似锦这时回应她：“是灵空尊，幻恒。”
“幻恒......”清泷苦笑，“他是生怕我不知道是他做的！”
梅从未见过她如此阴鸷的一面，不禁惶恐：“石大人与炎龙尊，究竟是何关系？”
“石炎......有可能是炎龙尊一抹神魂所化。他们用炎龙尊留存在秘境的神力复生了他！另一个他！”
“复......复生？”听到这个词时，梅眼中落下了一滴莫名的泪。
“家主有所不知，当年炎龙尊选择自我沉寂，将全部的神力奉给流光岛先祖秘境，他甚至不在乎力量被谁利用......如今灵空尊却将他复生......到底想做什么......”清泷记得，灵空尊向她承诺过，他们都会回来。
但他凭何叫不愿留存之人回来？他能恢复复生者前世的记忆吗？若能，那便是借尸还魂，若不能，那他还是他吗？那他还算复生吗？
“怎么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似锦发问。
“我......”清泷想复生的是那些对她而言最亲近的人。
似锦：“炎龙尊和冷月的力量其实算是留给了你，若你不交出去，他们无法复生炎龙尊。”
“我身体里的雪鹰之力无法恢复师父的力量。蓝旖，向我索要冷月的力量。”
“原来如此。”似锦的声音里，好像有无尽的失望。
“我只是，想复生师父......”
梅听得云里雾里，自己分析了大概：“复生炎龙尊不好吗？流光岛终于又有上神的庇护了。还是说，殿下只想复生对自己有利之人？”
利？
这个字，如一把尖刀，深深剜进清泷的心脏。
“在家主眼里，清泷就只是驱逐利益，不择手段之人吗？”
“殿下......”梅无声摇头，眼中满是恐惧。
那恐惧好像化为了万千丝线，将清泷缠绕得几乎窒息。像是在问：“难道不是吗？”
难道不是么？！
“不！”清泷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那些看不见的丝线，“雪鹰王冰魄为天庭鞠躬尽瘁两千余年，最后还要背负与魔族勾结的嫌疑，她不该是那样的下场！我想她活着，想她记得一切，想她回到天庭撕烂那些玷污过她的舌头！”
这一声声反驳，或许振聋发聩，却也无法改变这是最乏力的自辩本质。
“殿下......是我失言了，殿下......对不起.......我的丈夫死在妖族内乱的战场上......我理解殿下。如果我拥有殿下一样的地位和力量，也会选择拼尽一切复生他。我想他活着，哪怕他不记得......”梅的情绪逐渐失控，泪水决堤般滚落，失声痛哭。
清泷看见她的眼泪，才发觉自己双颊不知何时也多了泪痕。她离了座，来到梅身旁，轻轻将她揽在怀中，柔声安抚：“我今日来此，不是为了你的流光岛，流光岛有上神庇佑是好事，但梅姐姐完全有能力将它打理得井井有条。石炎不是高高在上的炎龙尊，您与他合作，万事小心。至于赤狼族，恕我直言，风凌角是他们目前最好的庇护所......”
“我知道......我知道......”梅泣不成声，抽噎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