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抽打着山顶凉亭,也抽打着油麻地那座被迅速拆除的纸扎灵堂的残骸。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来得及穿透厚重的云层,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市政清理队员就粗暴地将灵堂推倒,动作麻利得仿佛在处理一件令人厌恶的垃圾。
然而,他们遗漏了一样东西。
就在清理队准备收工之际,一个眼尖的队员在供桌残骸下发现了一张被雨水浸湿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太子站在一堆燃烧的请柬前,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沉。
照片下方,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行字:“九堂未开,先烧香。”
这张照片,如同病毒般迅速在电报群的各个群组中传播开来,迅速引爆了一场关于“太子背叛传统”的舆论风暴。
“这混账小子!搞什么名堂?!”
“九堂公判还没开始,自己先烧了请柬?这是什么意思?!”
“明摆着是心虚!怕被清算,所以想先下手为强!”
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谩骂在群组里疯狂刷屏,如同脱缰的野马般难以控制。
东莞仔叼着一根烟,坐在佐敦道一家老旧的茶餐厅里,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机。
他眯着眼睛,看着屏幕上那张被疯狂转发的照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邻桌几个小弟正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喂,你们说,太子这次是不是真的要完蛋了?连自己人都不信他了,还谈什么判官?”
“我看也是,现在整个洪兴都乱成一锅粥了,谁还听他的?”
“李俊上位是迟早的事,太子再不识相,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东莞仔默默地将最后一口奶茶喝完,起身结账,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走出茶餐厅,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心中已然明了:李俊不是赢了证据,是赢了叙事。
在社团这种地方,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愿意相信什么。
而现在,李俊已经成功地让大部分人相信,太子背叛了洪兴的传统,背叛了江湖道义。
而这,才是最致命的。
与此同时,猛虎堂的祠堂密室里,李俊正襟危坐,听取着阿Ken的汇报。
“俊哥,‘陈国安遗言’的视频播放量已经突破三百万了,而且还在持续增长,七成的转发来自警员家属的社交圈。”阿Ken兴奋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得意。
李俊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拿起遥控器,调出了一段剪辑素材。
画面上,太子正对着镜头,声嘶力竭地怒斥“陈国安遗言”是伪造的,是李俊的阴谋。
然而,这段视频的背景音却被替换成了低沉而阴森的耳语:“你师父当年也这么喊过……然后被人抬出去的。”
李俊缓缓放下遥控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对着阿Ken下令道:“把这版视频推给九龙城那些老叔伯们的孙辈的抖音账号,标签打上#爷爷不说的事#。”
阿Ken有些犹豫地说道:“俊哥,这样下去,会不会太过分了?连死人都要听您编的故事?”
李俊冷笑一声,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些鬼话听起来更真实,更有说服力。”
站在一旁的飞全一直沉默不语,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俊哥,我觉得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讲道义?毕竟,陈国安已经死了,我们这样利用他,是不是不太好?”
李俊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盯着飞全,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深处。
“阿全,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道义、规矩,都是用来约束弱者的。对于强者来说,它们只是工具,用来达到目的的工具。”李俊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充满了蛊惑力。
飞全低下头,不敢与李俊对视,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他知道,李俊已经变了,变得越来越冷酷,越来越无情。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
黄志诚坐在位于湾仔警察总部大楼内的办公室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他接手97年案件重审后,第一次约见了律师余文慧。
他将一份内部调查授权书递给余文慧,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可以查,但是不能公开牵连在职人员。这是上面的底线,我没办法改变。”
余文慧接过文件,仔细地阅读着,眉头越皱越紧。
她抬起头,目光犀利地盯着黄志诚,反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写结案报告?说真相太重,所以只报一半?还是说,干脆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已经死了的人?”
黄志诚沉默不语,他知道余文慧说的是对的。
这份授权书充满了限制,让他根本无法彻底调查真相。
两人陷入沉默,气氛变得异常压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是周Sir派来的法务专员。
“黄Sir,余律师,这是周Sir让我送来的,一份关于李俊少年时期的心理评估原始记录。”法务专员将一个密封的档案袋放在桌上,然后转身离开了。
黄志诚拿起档案袋,撕开封口,将里面的文件拿了出来。
然而,他却发现,里面的内容竟然全部是空白页,只有最后一页印着一行小字:“有些人,生来就不该通过测试。”
黄志诚盯着那句话,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
他忽然意识到,这场所谓的调查,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查明过去,而是为了划定禁区,为了保护某些人。
而他,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太子被软禁在铜锣湾的一间安全屋里,每天只有两名洪兴的老叔轮流前来探视。
第三天夜里,一个送饭的年轻手下趁着老叔不注意,偷偷塞给太子一部经过改装的手机。
太子接过手机,打开屏幕,赫然发现屏幕上竟然是李俊亲自录制的一段视频。
“太子,你没错,错的是你还相信‘对错’能决定胜负。在这个世界上,实力才是王道,只有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李俊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紧接着,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影像:当年李俊跪在火堆前,恳求教官的画面被慢放,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仿佛在向观众展示李俊的决心和勇气。
随后,画面突然切换,出现了一段新闻片段:近年来,因举报遭到报复,最终致残的社工、记者、警员的名单如同走马灯般滚动浮现。
“你说规则要守住?可谁来守那些守规则的人?”一个低沉的画外音在视频中响起,充满了嘲讽和无奈。
太子盯着屏幕,手指微微颤抖,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他终于明白,李俊早已不在棋盘上拼杀,而是在重塑棋盘本身。
他要颠覆所有的规则,建立一套属于他自己的游戏。
而他,太子,只不过是这盘游戏中的一颗棋子,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深夜,一辆老款奔驰缓缓驶入西贡荒凉的村道,最终停在一座废弃的警训所外。
东莞仔熄灭车灯,推开车门,身影没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这里早已荒废多年,只有呼啸的风声穿过残垣断壁,仿佛亡灵的低语。
他抬头望向那栋曾经象征着秩序与纪律的建筑,眼神复杂,喃喃自语:“难道,真的要变天了?”
西贡的夜,黑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吞噬着最后一丝光亮。
东莞仔指间的烟头忽明忽暗,像这风雨飘摇的江湖,随时可能熄灭。
他挂断电话,烟雾缭绕中,骆天虹那头估计正骂骂咧咧,但已经不重要了。
“以前我以为江湖是刀说了算,”他低声喃喃,声音被夜风撕扯得支离破碎,“现在才知道……是香火说了算。”话音未落,他猛地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像是要掐灭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警训所里,似乎还残留着当年操练的口号声,震耳欲聋,现在听来却格外讽刺。
镜头拉远,黑暗中,只有那辆老款奔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孤独地停在废墟前。
远处山顶,凉亭里,李俊的身影在屏幕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挺拔。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滑动,放大监控画面上那个逐渐熄灭的“东莞仔回头”标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点灯的人,”他轻声低语,声音低沉而自信,“从来不怕黑。”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飞全,眼神深邃得像无垠的夜空:“阿全,去查。”
飞全的身形在黑暗中微微一震,抬起头,看着李俊那张如同雕塑般冷峻的面庞,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清查猛虎堂近三年,所有‘销毁证据’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