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季来得格外凶猛,降雨量堪称疯狂,连绵不绝的雨水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仿佛天穹破了个窟窿。各地水患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京城。相比之下,高阳县却显得颇为安稳。这全因张经纬未雨绸缪,早在六月份就动员民力,大力加固和拓展水利。他主持修建的藤渠系统如同纵横交错的血管,将奔涌的河水巧妙分流,引入沿线星罗棋布、大小不一的水库之中,形成了“长藤结瓜”般的壮丽奇观,有效蓄积了洪水,减轻了下游压力。
然而,高阳的安稳并不能掩盖整个帝国的危机。
长安皇城,太极殿内。
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殿外铅灰色的天空。垂帘之后,石玲玲端坐其中,此刻的她已不再像那个微服私访的石夫人,而是执掌帝国权柄、眉宇间凝聚着威严与忧色的石太后。
工部尚书手持玉笏,出班奏报,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启奏太后,陛下!北方水患已迫在眉睫,情势万分危急!河北道近半境土已沦为泽国,洪水如猛兽肆虐,田舍淹没,道路冲毁。据初步统计,已有超过百万流民家园被毁,正受洪兽侵袭,为求活路,纷纷向南逃难,恐生大变!”
石太后凤眸含霜,声音冷冽,直指核心:“百万流民?河北水监司呢?朝廷每年拨付巨款修筑河堤,他们平日里都做了些什么?!”
刑部侍郎立刻上前,躬身回道:“回太后,河北治河官及其麾下主要部属,因涉嫌贪墨河工款项、玩忽职守,已全部缉拿归案,现正押解入京途中!”
石太后闻言,怒火更炽,纤纤玉指猛地一拍御座扶手,厉声道:“那还等什么?留着他们的头颅,好看一看那些绝望的流民是如何冲垮州府,将我们这满朝朱紫撕得粉碎吗?!” 杀意凛然,充斥殿宇。
就在这时,太傅石锦朝缓步出列,朗声道:“启禀太后,陛下!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乃是以治水为重,平息水患,安抚流民。何不暂息雷霆之怒,让那河北河督戴罪立功,责令其全力组织抗洪?若其能将功补过,平息水患,尚可酌情处置;若是不成,再数罪并罚,一并斩首不迟。” 他这话看似顾全大局,实则隐含为同党开脱之意。
端坐在另一侧的中枢令赵明诚,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出言讥讽道:“哦?太傅今日倒是难得,竟会为渎职之臣求情,真是稀奇。”
石锦朝面色不变,反将一军:“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莫非中枢令大人,还有比这更高效、更能即刻平息水患的良策不成?”
赵明诚成竹在胸,向前一步,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帘后:“良策不敢当,但确有一法,或可解燃眉之急。只是不知太傅……可曾听过‘长藤结瓜’之策?”
石锦朝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屑与疑惑:“什么长藤短藤?中枢令莫非是在这庄严朝堂之上,说些乡野传奇、话本里的段子不成?” 他刻意贬低,引得一众依附他的官员发出低低的嗤笑。
赵明诚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太傅说是段子,那便姑且算是段子。据臣所知,南诏国曾有治水能人,创此妙法。乃是以主干藤渠链接主要河道,再如同瓜蔓分枝般,引出无数支渠,将洪水引入沿途预先修建的诸多水库存蓄。平日可蓄水灌溉,若遇洪兽来袭,只需关闭连接主河的渠闸,大水便会顺着预设的泄洪沟,安然导入连通的江海之中!化害为利,一举多得!”
石锦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笑了起来,语气充满嘲讽:“哈哈哈!中枢令大人,您贵为当朝宰相,百官之首,怎会听信如此无稽之谈?将治水大事,寄托于南蛮梦话?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赵明诚丝毫不为所动,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石锦朝:“是不是梦话,一眼便知!诸位可知,为何今年雨水如此猖獗,高阳县乃至其所在的云州多为平原之地,以及河东以北八州,却几乎未见重大水患奏报?”
一位隶属于御史台、显然是石锦朝阵营的御史立刻出言反驳:“河东以北本就地处大河上游,地势较高,无水患有何奇怪?”
赵明诚阵营的一名中枢台官员立刻出声质疑:“那同样位于上游的武州,为何今年却遭受了水患?”
那御史一时语塞,强辩道:“那……那定是因为高阳那边,将桑水等河流的洪水泄入了大河,才导致下游的河北道沦为水患之地!正是那张棋(张经纬)治水无方,殃及邻邦!”
“高阳……” 龙椅旁,珠帘之后的石太后,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神情有了一瞬间的恍惚。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烟花夜,在高阳楼上,与那个胆大包天的年轻县令之间,那个突如其来、至今想起仍觉脸颊发烫的深情一吻。她下意识地轻轻抿了抿唇。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听到有人指责他心目中的“能臣”,忍不住脆生生地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崇拜:“是张经纬!是朕的贤臣!” 他现在完全是张经纬的天朝第一头号迷弟。
又一个石锦朝的亲信狗腿子跳了出来,言辞激烈:“陛下!太后!我朝乃天朝上国,文治武功冠绝四海,治水之术自古有之,博大精深!怎可屈尊降贵,去学那南蛮未开化之地的野人之法?此等行径,简直有辱先祖,有辱圣人!那张棋(张经纬)非但无过,反而当罚!以正视听!”
小皇帝闻言,气得小脸通红,狠狠地瞪着那个口出狂言的官员,小手紧紧攥着龙袍。
珠帘后,石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刚才那一丝恍惚被冰冷的怒意取代。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哀家要说话,被你打断了。”
那官员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抢了太后的话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微臣该死!微臣失仪!微臣该死!”
石太后凤眸微垂,看着脚下抖如筛糠的臣子,红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却冰冷刺骨:
“那就去死吧。”
那官员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微臣……啊?太后?!”
石太后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殿前值守的禁军将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殿前司!没听见吗?!”
“遵旨!” 两名身披重甲、威猛无比的殿前侍卫轰然应诺,大步上前,毫不留情地架起那个已经瘫软如泥的御史,就像拖一条死狗般,毫不迟疑地向殿外拖去。
“太后!太后饶命啊!微臣知错了!石相救我!义父!义父救救我啊——!” 那御史凄厉的惨叫和求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尤其最后那声情急之下喊出的“义父”,更是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让不少官员脸色煞白,偷偷看向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的石锦朝。
求饶声很快远去,直至消失。太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殿外淅沥的雨声,和每个人沉重的心跳,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