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纬被带到马车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对着那垂下的车帘深深一揖,语气带着十二分的恭敬与惶恐:“小……小姐,昨日下官酒后失态,多有冲撞,言行无状,还望小姐您宽宏大量,莫要怪罪!” 他刻意回避了具体细节,只以“冲撞”概之。
车帘内,石玲玲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似乎强忍着笑意,又带着点自嘲:“何来冲撞之说?张大人言重了。不过是……不过是哀……是我自己一时冲动,行为有些……有些出格罢了,与大人无关。” 她险些说漏了“哀家”,连忙改口。
然而,一旁的石锦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话语中隐藏的信息,尤其是石玲玲那含糊的“冲动”和“出格”,再联想到她昨夜的宿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猛地掀开车帘一角,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住张经纬,厉声喝问:“你!你昨晚对她做了什么?!说!”
张经纬被他那杀人般的目光吓得一哆嗦,脸上露出极其为难的神色,支支吾吾道:“我……我……我不能说!” 这欲言又止、仿佛藏着巨大秘密的样子,更加深了石锦朝的怀疑。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辱……” 石锦朝勃然大怒,气血上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对着车外的李炫吼道:“李炫!给我杀了他!”
李炫闻言一愣,手握在刀柄上,却迟疑地看向车厢内的石玲玲,没有立刻动手。没有太后的明确旨意,他岂敢轻易斩杀一位朝廷命官,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钱明和元亮见状,立刻带着人上前一步,护在张经纬身前。钱明梗着脖子喊道:“你敢!我家少爷好心好意招待你们,带你们游逛,请你们看戏喝酒,你们却恩将仇报,还要杀人?还有王法吗?!”
石锦朝正在气头上,闻言更是怒火中烧,冷笑道:“哼!招待?你以为是何等荣光?本官乃京城上官,按制,若我入住官驿,你家主人,这小小的七品县令,就得规规矩矩跪在堂下,侍奉左右!这才是规矩!”
元亮在一旁不卑不亢地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反驳的力量:“大人此言差矣。大人虽是上官,身份尊贵,但若您真是三省六部的大员,持公文敕令而来,我家大人自然应尽地主之谊,恭敬伺候。可大人您此番前来,并无官引文书,属于私入高阳。即便您身居高位,也不能视朝廷‘礼制’于不顾,强行要求地方官员以公职之礼相待。私访,便有私访的规矩。”
石锦朝被元亮这番引经据典的辩驳噎了一下,更加恼怒,指着地上散落的银票和金砖,怒极反笑:“‘礼制’?哈哈哈!‘礼制’居然能从你们这些试图行贿之人的嘴里说出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有辱圣人教诲!方才捧着金子来找我,妄图用钱财收买我的,是谁?现在跪在地上,哭求饶他狗命的,又是谁?!”
张经纬见焦点又被引回自己身上,知道不能再沉默。他推开身前的钱明,直面石锦朝的怒火,语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凉:“大人!您将下官比作狗,下官无话可说!为了活命,为了心中所求,人确实可以暂时放下一些所谓的面子和尊严,我承认!但大人您所说之言,字字句句皆是指责我张经纬贪生怕死!您错了!大错特错!”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竟泛起一丝血丝,声音也提高了八度:“我今日所为,卑躬屈膝也好,散尽家财也罢,为的是我家夫人身染重疾,命悬一线!我是在为她求一条生路,并不是为我张经纬这条贱命!若能用我的命换她安康,我现在就可以死在你面前!”
“一派胡言!” 石锦朝根本不信这套说辞,“休要再拿你妻子作挡箭牌!”
张经纬见悲情牌效果有限,心一横,态度再次转变,带上了一种近乎挑衅的决绝:“好!既然大人不要钱,只要命!那下官的命就在这里,大人随时来取吧!钱!我有的是!可命只有这一条!但是大人,您可别忘了天朝‘皇室毋枉杀下臣’的祖训!今日我若血溅这高阳长街,固然一了百了,但史官之笔如刀,他们将如何书写您今日之行?后世又将如何评说?大人您权势滔天,可能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众口?!”
“皇室……!” 石锦朝听到这两个字,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经纬心中暗叫侥幸,知道自己赌对了方向,他连忙低下头,语气变得更加恭敬,甚至带着点谄媚:“大人您龙章凤姿,气度非凡,一举一动皆带着久居人上的威严。此等气质,一眼便知是人中龙凤!能位极人臣,令下官心生无限敬畏者,必是皇亲国戚无疑!下官……下官是斗胆猜测的!” 他故意将猜测说得笃定。
石锦朝被他这番马屁拍得又气又急,连连摆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警告:“胡……胡说!简直是胡说八道!此事切勿声张!否则……”
“哈哈哈……” 车厢内,石玲玲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清脆而愉悦的笑声,打断了石锦朝的警告。她显然对张经纬这番急智和拍马屁的功夫感到十分有趣,“张大人啊张大人,你真是机敏过人,胆大心细!我天朝的官员,若是都能像你这般……嗯,有情有义,又懂得变通,那该多好!” 她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赞赏和调侃。
张经纬连忙躬身:“小姐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
石玲玲笑声渐歇,隔着车帘,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你还称我为‘小姐’?”
张经纬心领神会,立刻改口,行了更大的一个礼,几乎要跪拜下去:“公主殿下!下官有眼无珠,冲撞凤驾,罪该万死!”
“公主?……哈哈哈……” 石玲玲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欢畅的笑声,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心里乐不可支地想:原来他猜到了皇室,却错认成了公主,真是……太有意思了!这个误会让她觉得既安全又有趣。
张经纬被她笑得有些发毛,但见气氛缓和,赶紧再次提出请求,姿态放得极低:“公主殿下!小臣自知冲撞皇室,论罪当诛!如今死前,斗胆向公主殿下求一味药材!若能求得,小臣死而无憾!”
石玲玲止住笑声,语气轻松了许多,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感:“哦?求吧!本宫倒要看看,你能求什么稀奇的药方?”
张经纬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他寻觅已久、寄托了无限希望的名字:“小臣想求……‘麒麟血’!”
“哈哈哈……” 石玲玲再次笑出声,这次的笑声里带着几分了然和些许嘲讽,“又是这种虚无缥缈的药引!当年宫里也有人为了争宠或是别的目的,开出过什么‘玉龙须’、‘凤凰翎’之类天花乱坠的方子,结果被先帝查明是欺君之罪,直接流放三千里了。张大人,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么会听信这等无稽之谈?这世间,哪有什么麒麟?更遑论其血了!”
张经纬脸上露出绝望与不甘交织的神色,喃喃道:“连……连皇亲国戚……都没有吗?” 他这话像是在问石玲玲,又像是在问自己。
石玲玲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那点因为被错认公主而带来的轻松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放缓了语气:“行了,你的心思本宫知道了。我也知道,太医院的那个李辰前些日子来过你高阳。这样吧,待我回去之后,替你问问清楚,这‘麒麟血’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否真有其他说法。”
张经纬闻言,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谢……谢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大恩大德,张经纬没齿难忘!”
石玲玲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散落的钱财,语气变得严肃了些:“把你的钱都收起来吧。记住你昨天在醉仙楼,还有刚才跟本宫说的话。你的钱,应该用在该用的地方,用在百姓身上,而不是拿来行贿或是……胡乱求药。”
张经纬连忙应道:“是!谨遵公主殿下教诲!下官定当时刻铭记!”
石玲玲似乎有些倦了,淡淡道:“好了,本宫要回去了。”
张经纬依然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态,躬身道:“是!恭送公主殿下!”
石玲玲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与前日判若两人的模样,再想到他刚才那番错认公主的乌龙和急智求药的执着,忍不住又轻笑出声,那笑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随着马车的启动,渐渐远去。
张经纬站在原地,直到车队消失在街角,才缓缓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抹了把脸,看着地上散落的银票和金砖,对钱明和元亮挥了挥手:“还愣着干什么?快收拾起来!这可都是钱啊!” 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那一丝“公主”承诺带来的微弱希望,交织在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