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诡异,以及早上陆璟尧的突然出现,加速了清桅离开医院的决心。她甚至没再去跟沈世诚说一声,就让慕青玄取了宏仁的行李,当天上午就收拾东西搬去了虹口别墅。
原本并不算麻烦的一件事,却因为突然降落的暴雨一再生出波折。天色晦暗如夜,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车顶和车窗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能见度极低,汽车在湿滑的街道上只能缓慢前行。
车子才刚出了南京路,就被拥挤的人流死死拦住。只见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正冒着大雨游行,学生们举着标语,工人们高喊着“反饥饿反迫害”的口号,愤怒的声浪甚至盖过了雨声。
突然,几块石头不知从何处飞来,“砰”地砸在车身上,车窗玻璃应声碎裂,雨水混着冷风猛地灌进车内。
铃兰吓得尖叫,清桅也脸色发白,紧紧护住腹部。慕青玄猛按喇叭却无济于事,暴怒的人群几乎要将车子掀翻。
“小姐,我冲出去,你坐稳了!”慕青玄混乱中急得大声喊道。
“不要,别伤到人!”清桅急声回应,尽可能躲在铃兰身后,以免伤到孩子。
“可是……”
‘嘀嘀——嘀嘀——’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的响起,大批警察挥舞着警棍冲入人群驱散,道路才在混乱中勉强被清出一条缝隙。慕青玄不敢耽搁,立刻踩下油门,载着惊魂未定的两人冲出了这片是非之地。
好不容易抵达虹口别墅门口,几人忙着将行李从车上搬下来。雨势太大,铃兰抱着一个沉重的樟木箱子,低着头匆匆往门廊下赶,脚下不慎踩到湿滑的青苔, “哎呀!”一声惊叫,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
“哐当——” 行李箱子脱手飞出,重重砸在门前的石阶上。
“怎么了?”清桅循声望过来,只见铃兰和箱子各自摔在地上,放下手中的伞急忙跑过去扶她。
摔得有点严重,手肘和膝盖都磕破了皮,铃兰疼得龇牙咧嘴得站起来,起身去拿旁边的箱子。
箱子正好磕在台阶边上,箱盖被摔开,里面的物品散落出来,雨水瞬间淋湿了散落的物件,也淋湿了铃兰煞白的脸。
她看到一堆衣物中间,一只金玉镯子已被摔断成两截。她顾不得疼痛,看着那断裂的手镯,吓得魂飞魄散,呆坐在泥水里,语无伦次:“小、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这……这手镯……”
这对梅花金镶玉手镯正是当初清桅成婚时程叶音留给她的嫁妆。
清桅快步走过去,一眼便看到摔得乱七八糟的首饰盒中那个断裂的玉镯,金丝缠绕的梅花被摔成两瓣,玉环也磕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纹。
她俯身去拾那断裂的手镯,指尖触到冰冷的玉石和扭曲的金丝时,心头猛地一抽。
就在她准备将两截断镯拾起时,目光却被摔开的锦盒内衬吸引,那厚厚的软绸衬底因剧烈的撞击而撕裂了一道口子,里面竟隐约透出一点不同于绸缎的灰白色。
鬼使神差地,她用手指探入那道裂缝,触到了一个硬硬的、边缘光滑的物件。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竟是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没有任何署名,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装着的东西颇有厚度。
清桅的心跳骤然加速,砰砰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跃出喉咙。母亲的脸庞、那些模糊的过往、陆璟尧和高桥的只言片语,瞬间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
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迅速将信封攥在手心,连同那两截断镯一起紧紧握住。她站起身,面上已恢复了几分平静,对仍瘫坐在泥水里的铃兰低声叮嘱:“没事,还能修好。你快起来,把东西收拾好,别着凉。”
说完,她不待铃兰回应,便握紧手中那意外发现的秘密,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别墅。
——
一场暴雨直到晚间才渐渐弱下来,本就寒冷的天,冬雨一落,寒气更是如丝如缕的往身体里钻,冻得连骨头缝都疼。
陆公馆一片寂静,滴滴哒哒的雨线从屋檐落下来,显得门匾上的三个大字格外的透亮幽静。
咔——厚重的西式大门从里打开,陆故渊高大的身影走出来。
他没有穿贯常的长挂,而是一身剪裁得体的手工西服,加上黑色的墨镜,黑色的礼帽,整个人从头到尾被浓重的黑色包裹着,走出氤氲的灯光外就好像直接融进了夜色里。
“九爷。”陆故渊坐上车,前排两名黑衣男子恭敬地叫道。
“人都出发了?”陆故渊沉声问。
“三路人马都已按计划出发,一切准备就绪。”副驾的黑衣男子利落地答道。
“恩。我们也出发吧。”
随着陆故渊的一声吩咐,黑色的福特车如同幽灵般缓缓驶入潮湿的街道。车子并没有直奔目的地而去,而是在上海错综复杂的弄堂与大街间不断地穿梭,时而在路口突然减速,时而毫无征兆地转弯,仿佛漫无目的。
车内无人说话,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雨水敲打车顶的单调声响,压抑得令人窒息。
雨后的霓虹在车窗上划过模糊的光影,当车子第三次绕经北四川路一带时,副驾的黑衣男子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声音压得极低:“九爷,有尾巴,跟了两条街了,是辆没挂牌照的别克,咬得很紧。”
陆故渊并未回头,深邃的目光掠过车窗,倒映着流光溢彩却冰冷的霓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从喉间溢出冷硬的指令:“不用管,继续走。”
车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夜色中游弋,仿佛一场耐心的狩猎。
直到晚上九点多,街灯昏黄,行人稀少,车子才最终停在了虹口一幢被高大乔木掩映的别墅侧门外,熄了火。
“去敲门。”
车门打开,黑衣男子迅速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后,隐入了别墅旁的阴影里,抬手拉了拉门口的电铃。
铃声响起的时候,清桅三人正坐在桌边吃晚饭。她们收拾了大半天屋子,这会儿才刚刚安静下来,乍然响起的铃声将三个人都吓得直直愣住了。
她们才搬进来第一天,且从未告诉任务人这个地址。
会是谁?清桅心尖一颤,瞥向门口的视线都变得无比警惕。
直到响亮的电铃第二次响起,鼓起腮帮的铃兰才硬吞下嘴里的饭菜,放下碗筷,像斗胆似的大声说,“我去看看。”
“我去。”铃兰刚要起身,对面的慕青玄已经大步向门口走去。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清桅和铃兰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屏息听着门口的动静。脚步声很快返回,慕青玄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未散的凝重,他压低声音对清桅道:“小姐,是陆故渊陆老爷。”
陆故渊?清桅心下愕然。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还是在这个时候?……
“请陆老爷进来吧。”她稳了稳心神,开口道。
慕青玄却微微摇头,神色有些为难:“陆老爷说……不便进屋打扰,请您出去一见。”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悄然蔓延,她想起上次因为宋凌受伤之事,陆故渊说要给她一个交代。
清桅沉吟片刻,终究还是起身,取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披上,带着满腹疑云,迷迷蒙蒙地跟着慕青玄走了出去。
院门外,并非她想象中的排场,只停着一辆黑色的、线条冷硬的汽车,与她以往见过的陆故渊的座驾都不同。车窗降下一半,隐约可见前排坐着两名面容冷峻、身形挺拔的黑衣男子,气氛肃杀。陆故渊独自坐在后座,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深刻冷硬。
“陆老爷……”清桅没再叫父亲,她拢了拢外衣,走近车窗问道,“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什么事?”
陆故渊转过脸,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声音在夜色里听不出情绪:“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清桅下意识地追问,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陆故渊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