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杀你。”陆璟尧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平静到令人窒息。
清桅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高桥?那个她仅见过一面,连话都未曾说上几句的日本人要杀她?
震惊过后,是巨大的荒谬和不解。“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因为你母亲。”陆璟尧这句话像记重锤,砸得清桅头晕目眩。
但这次没等清桅再问,陆璟尧就继续说道:“你母亲……”,刚开口他突然停下,站直了身子,仿佛更庄重更尊敬,“当年东北齐城被日军屠城,程叶音作为地下组织关键成员,只身潜入敌营,刺杀了主谋高桥英树,才阻止了更残酷的屠杀。”
这就是母亲离开宣市前往齐城的真相?
清桅脑中轰的一声,冰封的记忆、疑惑就这样突然被解开。她整个僵在原地,背脊冒出层层冷汗,手掌紧紧攥着却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陆璟尧的平静,让清桅在混乱的震惊中抓住一丝清明,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逼问,
“就为二十多年前的暗杀,为了这段旧怨,他堂堂日本军官要不远千里追杀她女儿?”
“高桥英树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陆璟尧好似知道她不会相信,继续补充道。
清桅心头微颤,一个个信息接踵而至,看似滴水不漏,却让清桅心底发寒。她太了解陆璟尧了,这个人要么沉默,只要开口就每个字都精心打磨过的答案。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在我这里撒过太多谎言。”清桅惨然一笑。
陆璟尧静了静,指尖下意识摩挲个来回,声线平稳如常,“黑石沟的袭击并非意外。第一次空袭尚可解释为无差别轰炸,毕竟流民聚集目标显着。但第二次——”他眸光骤沉,“当时我军已控制周边防线,日军却再度冒险出动轰炸机,目标明确只针对你一人。”
清桅的眸光霎时暗了暗,脑海中闪现出那日黑石沟惊险万分的一刻。时间、地点和意外折返回去的她,一切是都过于巧合。
可巧合的又何止那次轰炸,恰巧听闻的许宴秘密,突然现身前线的舟亭,还有那个总在危急关头出现的朱啸......
“当真只是如此么?陆璟尧。”清桅沉着眼睛紧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破些什么。
陆璟尧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
这沉默反而催生了清桅心底更深的怀疑。她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地刺向他:“就算他要杀我,那你呢?”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让她声音发紧,“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安排’我?”
陆璟尧终究承不住她洞穿一切的目光,倏然转身撑住窗台,将翻涌的情绪掩映在背光的轮廓里。
他的确从清桅到达北江的那一刻就在计划让她彻底离开,这其中包括与许宴的计谋,包括刻意纵容的逃离,也包括让舟亭去侦察营第一线去探查她的消息。
这是个突破他心理防线,破釜沉舟的一个决定,许宴指着鼻子骂他疯子、骂他冷血,他也在无数个等不到她消息的时候,后悔、质疑是否真的做错。
但敌机俯冲她而来,亲眼看到她在炮火里摇摇欲坠的那一刻,他才彻彻底底的明白——沈清桅可以不是她的太太,可以不是她的宛宛,可她,必须活着。
“怎么不说话?”她凝望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心口似被钝刀割裂,“是被我说中了?”
她见过他的意气风发,也领略过他的矜贵潇洒,拥有过他的疼爱,也抚摸过他的眼泪,可走到如今,她最刻骨铭心的却只剩决绝与狠厉。
即便如此,她始终未曾真正恨过他。那些谎言她宁愿当作迫不得已,唯独不该用孩子的生死作筹码,那是她曾真切期盼过的,属于他们的骨肉。
“陆璟尧,关于孩子,你难道……”
“今晚八点,黄浦江五号码头。我说的是否真实,你亲自来看。”清桅最后的追问,话未说完,被陆璟尧冷声截断
说完,不等清桅反应,他拿着椅背上的大衣就走。
清桅积压的委屈、愤怒与反复被欺骗的痛楚瞬间被大步离去的背影冲垮。
“我不去!”她猛地抬头,眼中燃着灼人的火焰,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陆璟尧,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她步步紧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告诉你,我不会去!我哪里也不去!我沈清桅这辈子是死是活,都用不着你再来决定!”
再绝决的话也没能让那个背影有片刻的停留,清桅看着渐行渐远、头都不回的男人,再无留恋,愤然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疾步而去。
——
上海西区,一处被高大梧桐树掩映的僻静洋房别墅。
清晨微光尚未驱散庭院的湿气,二楼主卧室内便隐隐传出一阵阵压抑的女人呻吟,夹杂着男人粗暴的低吼与床架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楼下厨房里,两个中年女佣正在准备早餐。听着楼上持续不断的动静,张妈一边用力揉着面团,一边压低嗓子愤愤道:“真是造孽……天天这么折腾,高桥先生是铁打的不成?苏小姐身子怎么受得住……”
旁边择菜的王嫂赶紧“嘘”了一声,紧张地瞟了眼楼梯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快别说了!让那日本鬼子听见可不得了!”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不忍,“苏小姐也是可怜见的,昨晚十点多就被叫上去,这都天亮了……”
张妈把面团摔在案板上,眼圈有些发红,又恐惧又无力,只能默默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声响终于停了。
“哐当”一声,二楼房门猛地被推开,一个身影踉跄着被粗暴地推搡出来。正是月满楼的苏茉莉。
她发髻散乱,旗袍领口被撕扯开,脸上满是泪痕与屈辱,裸露的手臂上带着几道刺目的红痕。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呜咽声溢出,几乎是逃也似的,迅速闪身躲进了隔壁的客房。
门刚合上,主卧里便传出一道粗哑油滑的喊声。
话音未落,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身着绸衫的中国男人便点头哈腰地溜了进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高桥太君,您叫我?”
房间里,高桥健次和服胸前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正阴沉着脸坐在榻上,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一丝暧昧的腥膻。
他看也没看那汉奸,抓起桌上的清酒一饮而尽,声音冷得像冰:“地下dang那边,进展如何?密码文件到底找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