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芷兰院内,药气与血腥气交织弥漫。
乔婉瘫卧在铺着素色锦褥的拔步床内,浑身骨头缝里都像被钝器碾过,剧痛顺着血脉蔓延,搅得她意识昏沉如坠迷雾。
她眼皮微动,却觉重逾千斤,几番挣扎也只能撑开一道窄缝,模糊瞧见跟前人影晃动。
“夫人,该喝药了。”
一名丫鬟小心翼翼扶着她的后颈,瓷碗边缘触及唇瓣时,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激得乔婉一阵反胃。
她能清晰感觉到丫鬟指尖的颤抖,更瞥见对方眼底那抹藏不住的怜悯与惋惜。
那眼神,就好似在瞧着一个将死之人!
不!绝不可能!
乔婉在心底嘶吼。
她并非头胎生产,怎会严重到要丧命的地步?
况且腹中孩儿落地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怎就伤了根本,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她还要等丈夫考取功名,风风光光来接她和孩儿去京城做官夫人,这般锦绣前程尚未到手,她怎能甘心就此殒命?
满心的不甘像野草般疯长。
乔婉不愿相信,想骂想闹,可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临盆时灌下的两碗催产药,心猛地一颤,随即涌起无边的怨恨。
恨乔家人心狠,为了算计竟拿虎狼之药害她。
更悔自己一时糊涂,轻信了他们的鬼话,如今落得形同废人,只能瘫在床上任人摆布。
尤其是乔柔那个小贱人!
整日假惺惺地守在她屋里,端汤送药、衣不解带,摆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真当她看不出对方眼底藏着的龌龊心思?
不过短短几日,就凭着那副虚伪做派,将芷兰院的丫鬟婆子笼络得服服帖帖。
连婆婆绍周氏都当着她的面,夸了那小贱人好几回“贴心懂事”。
想起这些,便让乔婉心底越发窝火,焦躁得口舌生疮,连喝口水都觉刺痛,恨不能立刻起身,将那张楚楚可怜的虚伪脸蛋抓得稀烂。
偏她由那位陈大夫诊治,药越喝,身子越沉,意识也越发昏沉,整日昏睡的时辰越来越长,身体却越来越冷。
就连肌肤如万蚁啃噬般痒痛,耳鸣眼花不断,小腹刀割似的绞痛阵阵。
乔婉只觉喉头腥甜翻涌,不时就会呕出墨色血块,四肢冰寒彻骨,盖着三层锦被也暖不透,指尖发麻发僵,连动一动都耗尽力气。
即便嫡母来看她时,脸上总是挂着慈爱的笑容,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可那眼底深处藏着的漠然与算计,竟已毫不掩饰。
乔婉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坠冰窟。
乔家这是要放弃她,要她给乔柔腾位置啊!
可她如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连戳破阴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每日盼着婆婆绍周氏来喂药时,能察觉到不对劲,快点带自己离开这吃人的地方。
绍周氏也是心急如焚。
一来作为外家婆婆,总在乔家长久逗留多有不便。
二来心里记挂着被接回村的小孙孙,自他出生后也只见过一面,那软乎乎的小模样,实在让她牵肠挂肚。
思忖再三,绍周氏不再耽搁,找到乔老爷说明去意,便着手准备租辆马车返程。
谁知刚收拾好行囊,陈大夫便匆匆赶来劝阻:
“老夫人,三少夫人如今伤势未愈,身子虚弱至极,万万不宜挪动,若是路上颠簸,恐会加重病情,危及性命啊!”
绍周氏闻言,面露难色。
可转念一想,乔家终究是三儿媳的娘家,这些都是她的血脉亲人,总不会害她,便暂且打消了带走的念头。
她托人给绍家带了口信,让大儿媳家十二岁的二妮儿带上口粮赶来乔家,暂且照顾三儿媳的起居。
待她病情稍有好转,绍家便即刻来接她们。
绍周氏一走,乔婉彻底陷入绝望与惶恐,心底的悔意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夜夜做噩梦,总怕睡着后就被人悄悄捂死,短短半月,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好在每次她觉得快要撑不下去时,腹中总会传来一阵微弱却温暖的暖流,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甚至能勉强咽下几口米粥,发出些含混的只言片语。
可这情形,倒是让时刻关注她“病情”的乔柔急得抓心挠肝,暗地里不知磨碎了多少帕子。
只是这会儿,乔家其他人已顾不上这对姐妹之间的暗涌。
如今,府中上下的心神,都系在前院来的那位“贵客”身上。
前院大厅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的几分凝重。
乔老爷身着常服,局促地站在厅中,目光落在左侧端坐着的男子身上,神色满是惊诧,语气都带着颤音:
“这位刘公……刘老爷,您刚刚可是说,要小的帮着抚养一位小……小公子?”
那被称作“刘老爷”的男子年约三十,面白无须,声音略显尖细,一身绣暗纹的上品绸缎,衬得衣着华贵,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倨傲。
他斜睨了乔老爷一眼,眉梢轻挑,语气冷淡又带着训斥:
“放肆!尔等商贾末流,也配提‘帮忙’二字?这是抬举你们,给个飞黄腾达的机缘,让你们代为伺候我家小主子些时日,休要不知好歹!”